卢卡斯·克拉纳赫，这位德意志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艺术家，不仅是才华横溢的画家，更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以及政坛上的重要人物。他与宗教改革运动领袖马丁·路德私交甚笃，其作品深刻影响了时代的视觉文化。艺术史学家将克拉纳赫视为连接古典文艺复兴绘画与矫饰主义的桥梁，后者是一种以扭曲形式和比例为特征的艺术风格，预示了巴洛克艺术的到来。他的儿子，卢卡斯·克拉纳赫小，继承了父亲的画室，并很快以其独特的风格而闻名。
卢卡斯·克拉纳赫：宗教改革的视觉代言人
卢卡斯·克拉纳赫小为父亲所作肖像画，约1550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克拉纳赫并非家族中第一个从事绘画的人，他接受了父亲的指导。他早年的生活笼罩在神秘之中，直到他30多岁，也就是16世纪初，才逐渐崭露头角。1520年代，他以新兴宗教运动——新教的视觉宣传画而声名大噪。新教运动以一位前教士马丁·路德为首，他们主张限制神职人员对圣经的解释权，反对出售赎罪券，并要求清除教堂中的偶像崇拜图像。
卢卡斯·克拉纳赫为路德及其妻子（一位为了信仰而违背天主教规的修女）绘制了大量肖像，并为路德的著作配图，甚至还成为了他第一个儿子的教父。尽管路德并没有呼吁彻底摧毁所有宗教图像，因为他认识到它们具有的教育意义，但一些极端追随者却曲解了他的意图。随之而来的便是发生在北欧的惨痛事件——毁坏宗教图像运动，狂热的民众洗劫教堂，摧毁了无数珍贵的艺术作品。
卢卡斯·克拉纳赫画室为马丁·路德所作肖像画，1532年。来源：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然而，克拉纳赫的宗教改革时期绘画作品却很少反映出这场运动所经历的戏剧性和情感冲突。他的作品看起来赏心悦目、毫无挑衅意味，甚至带有一丝时尚感，更像是为了装饰客户的房屋，而不是为了宣扬某种世界秩序。事实上，克拉纳赫将个人信仰与作品刻意分离，欣然接受天主教徒的委托，为他们创作宗教场景画作。
从宫廷画家到市长
安娜·库斯皮尼安肖像，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1502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许多克拉纳赫研究专家认为，他职业生涯中最具成果和最令人瞩目的时期是在16世纪初的维也纳。在那里，他尝试了各种题材和形式，从阿尔布雷希特·丢勒的作品中汲取灵感，与其他艺术家交流，并享受着相对自由的创作空间。除了肖像画之外，他还尝试了风景背景画，而这在当时的艺术家作品中往往被忽视。然而，需要指出的是，那些推崇克拉纳赫早期作品的人，往往指责他后期作品趋于商业化，从一名艺术家沦为商人。与现代人不同，在克拉纳赫生活的时代，将技能转化为财富，满足客户需求，并非一件可耻的事情。
萨克森公爵弗里德里希三世肖像，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约1530-35年。来源：维基百科
在维也纳，他被萨克森选帝侯弗里德里希三世发现，并被邀请到维滕贝格为他服务。弗里德里希三世也是一位重要的新教徒，在宗教改革运动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在梵蒂冈谴责新教教义后，他为马丁·路德提供了庇护，从而挽救了他的性命。 近50年间，卢卡斯·克拉纳赫一直担任选帝侯的宫廷画家，并获得了维滕贝格市长和贵族的头衔。克拉纳赫甚至亲自设计了家族徽章，并在画作上签名——一条长着翅膀的蛇，嘴中衔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克拉纳赫的画室
真理之口寓言，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1525-28年。来源：苏富比拍卖行
卢卡斯·克拉纳赫墓碑上刻着他在世时最引以为傲的头衔——“所有画家中最快的”。在他看来，快速完成作品并不意味着质量低下，相反，他对能够比竞争对手更快地完成委托作品感到自豪。这不仅源于他高超的技艺，更得益于他组织井然有序的画室。克拉纳赫家族是优秀的企业家，拥有完善的账目管理，他们的生意十分成功。除了绘画工作室，他们还经营着一家出售艺术材料和颜料的商店，这是维滕贝格镇唯一的商店，因为选帝侯授予了他们独占经营权。
大卫与拔示巴，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1534年。来源：苏富比拍卖行
克拉纳赫的画室并非一人之力。除了他的家人，他还雇佣了十多位其他画家。总共有大约20人在他的工作室工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比如绘制手部、服装、背景等等。他们保留了流行作品的模板和样板，并为客户提供完整的细节和色调方案。卢卡斯·克拉纳赫，以及他后来的儿子，在绘画过程中参与度非常有限。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监督严格的指导方针的执行，并确保作品具有其标志性的风格。克拉纳赫家族的艺术王朝延续了超过一个世纪，最后一位代表人物是第一位画室创始人的曾孙。克拉纳赫家族谱系中还出现了许多欧洲历史上著名的角色，包括著名作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
克拉纳赫的独特风格
葡萄园中的圣母玛利亚，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1523年。来源：艺术档案
如你所见，克拉纳赫在世时享有盛誉，但直到几个世纪后的现代，他才被认定为德国艺术史上的关键人物。19世纪末的艺术，以其对线条和形式的实验性处理，为克拉纳赫作品的真正欣赏打开了大门。
许多艺术史学家认为，克拉纳赫是一位站在文艺复兴艺术旧规范与矫饰主义新规则之间的艺术家。矫饰主义是巴洛克艺术的早期形式，它利用扭曲的形式和夸张的色彩来控制作品的情感强度。克拉纳赫采用了拉长的流畅线条（尤其是在描绘女性身体时），大胆的色调和图案。他有时甚至会夸大客户的面部特征，而不是理想化它们，但从未越界，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令人反感的漫画形象。
卢克丽霞，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约1530年代。来源：艺术新闻
克拉纳赫作品中最突出的特点之一是他对风景的深深喜爱，以及对风景的非同寻常的关注。当时，风景绘画已存在几个世纪，但被认为是比肖像画价值更低的题材。令人惊讶的是，克拉纳赫认识到风景场景的象征意义和情感潜力，并对作品的背景给予了细致的关注。有时，他甚至将人物移到一边，仿佛裁剪图像，以露出主要人物背后的更多自然场景。随后，风景成为了宗教改革后艺术的标志性题材之一，它将宗教意象转变为意识形态中立的自然场景。
卢卡斯·克拉纳赫小：伟大的艺术家的继承者
魏玛祭坛画，卢卡斯·克拉纳赫和大卢卡斯·克拉纳赫作品，1553-55年。来源：网络艺术画廊
从小，卢卡斯·克拉纳赫小就被培养成为家族中下一位伟大的克拉纳赫，接管父亲的画室。他从临摹父亲的作品开始，并在父亲不在的时候管理画室。他还继承了父亲的政治倾向，成为了纽伦堡的议员，后来又成为了市长。作为一名艺术家，克拉纳赫小发展了自身独特的艺术风格。尤其是，他偏爱大型的多人物作品，并加入了更多建筑元素。他的色彩选择也与父亲明显不同，但学者们仍然难以区分他早期的作品。
基督与淫妇，卢卡斯·克拉纳赫小作品，约1545年。来源：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种区分在1550年代中期就变得几乎不可能。1553年，卢卡斯·克拉纳赫在81岁时去世，留下了一系列未完成的作品。在随后的几年里，克拉纳赫小为父亲完成了这些作品，有时还允许自己进行一些创作上的发挥。例如，魏玛圣彼得和保罗教堂的祭坛画至今仍然保留着一份温馨而感人的父子之爱和尊敬的纪念。
在被钉十字架的耶稣身旁，站着三位人物，他们注视着这幕场景：施洗约翰、卢卡斯·克拉纳赫和大卢卡斯·克拉纳赫的朋友马丁·路德，后者于1546年去世。基督伤口流出的鲜血直接喷在了克拉纳赫的额头上，而救世主本人则从上方若隐若现地注视着他。尽管如今看来荒诞不经，但这幅场景对于克拉纳赫小可能意味着他父亲灵魂得救的希望，以及罪过得到宽恕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