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亚述,这个从城邦发展而来的强大帝国,征服了无数的聚落和王国。与其他同期国家相比,他们之所以能够取得非凡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果断而残忍的镇压手段,对待那些被击败的敌人毫不手软。亚述君主们运用了各种各样堪称酷刑的策略,并且将其在王室年鉴和浮雕壁画中以戏剧化的方式大肆宣扬,以示其威权。
1. 对待战败敌人的残酷手段

这幅浮雕展示了亚述巴尼拔乘坐战车狩猎狮子的场景,出自尼尼微北宫,约公元前645-635年。来源:大英博物馆。
在亚述军队与敌军交战之后,他们通常会对幸存者施以极刑。亚述纳西尔帕二世曾自豪地宣称,他“剥下所有反叛贵族的皮”,并将这些皮张铺盖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上,有些甚至被悬挂在木桩上示众。这种残暴行为在当时司空见惯,许多其他亚述国王也记录了类似的行径,包括沙尔马那塞尔三世、提格拉特-帕拉萨三世、阿萨尔哈东以及亚述巴尼拔。
虐待俘虏的先例在新亚述帝国时期便已牢固确立,并且从亚述纳西尔帕二世统治时期开始,其残酷程度便不断升级,尤其是在萨尔贡王朝的几位君主治下更是达到了顶峰。他们实施进一步的暴力,旨在震慑其他可能反抗亚述统治的潜在叛乱者。战后亚述人常用的酷刑包括:将死者尸体堆积如山、将尸体穿刺示众、展示被砍下的头颅、对活着的俘虏截肢,以及其他诸如挖眼等永久性致残的手段,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浮雕展示了萨尔贡二世与一位显贵,出自杜尔-沙鲁金的城墙,约公元前721-705年。来源:卢浮宫。
后期的亚述国王们愈发将平民百姓作为袭击目标,尸体常常被埋葬在邻近乡村的乱葬坑中。在萨尔贡二世统治时期,俘虏们会被刺穿嘴唇,并用绳索穿过刺孔加以束缚,以此作为屈辱的标志。亚述巴尼拔则引入了一种尤其恐怖的虐待形式:他命人将俘虏的睾丸割下,并扭动甚至拉扯残余部分,直至内脏被扯出体外。除了对活着的人乃至刚刚死去的人施加暴行,亚述巴尼拔甚至连早已逝去的埃兰人祖先也不放过。这位亚述统治者亵渎了埃兰国王的坟墓,将其骸骨作为战利品带回亚述,企图彻底摧毁敌人的尊严与精神。
2. 扣押人质策略

此场景出自沙尔马那塞尔三世的黑方尖碑,描绘了一位被征服的统治者,可能是在尼姆鲁德的以色列国王,约公元前825年。来源:大英博物馆。
许多在战火洗礼后幸存下来的人,被作为俘虏带回亚述,这在古代近东地区的许多王国中都是一种常见的做法。然而,对亚述而言,这并非简单的战利品,而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战术决策,这些人质被以各种方式用来巩固亚述帝国的国力。亚述语中“人质”一词是“līţu”,而亚述纳西尔帕二世甚至给自己冠以“şābit līţu”的头衔,意为“人质的征服者”。随后,这一充满威慑力的头衔也被他的许多继承者沿用。
被俘虏的精英阶层和社会上层成员,在与潜在敌人建立有利于亚述的条约时,可以被用作重要的谈判筹码。在许多情况下,附属国会按照条约规定向亚述输送人质,这些人质既是未来忠诚的“保险”,也象征着两国之间的友好意愿。许多他国国王的儿子在亚述宫廷中被抚养长大,这不仅赋予了亚述强大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这些未来的国王培养成对亚述心怀好感、甚至忠诚的统治者。

阿萨尔哈东的胜利石碑(左)、乌尚胡鲁(中)以及一位身份不明的国王,可能是泰尔的巴力一世(右),发现于萨马尔,即今土耳其地区,约公元前670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此外,他国国王的女儿们有时也会被送往亚述宫殿,成为妃嫔或正妻。这种策略同样旨在建立不同王室之间牢固的联姻关系,不仅确保了被征服者对亚述的忠诚,她们带来的丰厚嫁妆也为亚述带来了可观的财富。
在这些特殊情况下,作为人质的王室成员通常会受到相对较好的待遇,但他们终究是被迫远离故土。一旦其家族惹怒了亚述国王,他们随时可能被当众羞辱甚至处决。然而,对于社会底层民众,这种“优待”则完全不存在,他们往往被大规模地强制迁徙,被发配到帝国最需要劳动力的地方。
3. 大规模人口迁徙

拉吉浮雕特写部分,展示了被驱逐的人们迁出家园的场景,出自尼尼微西南宫,约公元前700-692年。来源:大英博物馆。
来自被征服地区的俘虏被带回亚述,以确保这个日益壮大的帝国能够对其广阔的疆域进行有效控制。例如,一些幸存的敌军士兵被强行编入亚述军队,而更多的人则被投入到最艰苦繁重的劳役中,如修建大型工程或从事农耕生产。如果这些俘虏身怀一技之长,他们便会被迫为征服者贡献其专业技能,沦为帝国的工具。
这种大规模人口迁徙的根本目的,在于彻底瓦解和颠覆被征服地区民众的社会结构与生活秩序。这些被迁徙的人们被安置到气候、食物甚至疾病都完全陌生的区域,往往是荒凉贫瘠之地,在那里,他们被强迫从事的农耕劳动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外,这些新的居民在居住条件上也得不到任何保障,生活极其困苦。虽然家庭成员有时被允许团聚,但他们通常只能得到少量的谷物充饥,同时却被迫在田间地头日复一日地从事漫长的劳作。
更深层次的影响是,这些新的定居点因为工匠、劳工以及其他受过高等教育的公民被强行迁离而变得异常脆弱,原有社会结构遭到严重破坏。这意味着,这些被迫迁徙的民众反抗亚述统治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因为他们失去了组织和领导的能力。

亚述纳西尔帕二世浮雕中的围城场景,展示了一座攻城槌,出自尼姆鲁德西北宫,约公元前865-860年。来源:大英博物馆。
除了起义在物理层面上受到重重限制之外,这些被迁徙的人们还面临着因彻底脱离故土和原有生活所带来的士气低落。同样地,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宗教信仰与地理位置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因此,亚述人施加的另一种精神酷刑体现在:这些群体被迁徙到数百英里之外,彻底远离了他们所信仰的神灵。在那个时代,宗教和对神灵的积极崇拜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于那些字面意义上失去了一切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亚述之囚”或“亚述俘虏”事件,或许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之一,数万以色列人被集体驱逐出家园。这次亚述俘虏事件主要发生在提格拉特-帕拉萨三世、沙尔马那塞尔五世和萨尔贡二世统治时期,尽管在此之前,许多亚述统治者都曾与以色列交战并将其征服。在沙尔马那塞尔五世统治末期,以色列反叛亚述,一场长达三年的战争随之爆发。亚述的报复行动由沙尔马那塞尔五世发起,并由其继任者萨尔贡二世完成,萨尔贡二世声称他驱逐了超过27,000名以色列人。
《圣经·列王纪下》记载了亚述人如何入侵以色列,驱逐了大量的以色列人,并将其他族群迁入以色列地。书中解释道,以色列人由于偶像崇拜和其他被其神禁止的习俗,以一种令神不悦的方式进行宗教活动。此外,在一些历史记载中,据说亚述人甚至屠杀儿童,并“剖开”孕妇的腹部。尽管尚不确定这描述是字面意义上的真实事件还是文学上的夸张比喻,但确有记载表明亚述人在埃兰地区也曾实施过类似的暴行。
4. 宗教与意识形态战

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的祭坛,出土于亚述城,约公元前1243-1207年。来源:伊斯坦布尔古代东方博物馆。
古代近东地区的宗教暴力现象错综复杂,亚述人对此也常持保留态度,一个显著的例子便是西拿基立对巴比伦城及其宗教圣地的毁灭性打击。然而,对于那些实力较弱的小王国,亚述人却常常通过亵渎其地方神祇来摧毁民众的士气,希望以此阻止进一步的反抗。更甚者,如果亚述人成功地对某个聚落或族群造成了巨大破坏,当地居民往往会因此认定他们的神灵已经抛弃了他们,从而丧失抵抗的意志。
然而,在许多方面,亚述人对多种宗教都表现出一定的尊重。大多数文明都信仰多神结构,因此亚述人也认为其他文化的本土神灵确实存在,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相互影响。当一个被征服的国家违反条约时,亚述人会同时援引双方的神祇来惩罚他们,以示神圣的契约不容侵犯。

这幅插画描绘了马尔杜克与格里芬(狮鹫)战斗的场景,出自《尼尼微古迹》第五版,1853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偶像崇拜在当时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广泛存在于各种不同的宗教体系中,并且在战争中可以被巧妙地利用。历史学家们常常使用“神像绑架”(godnapping)一词来描述这样一种做法:胜利者将战败国家的众神雕像带回自己的家园。普遍的信仰认为,神灵的一部分神力栖息于其偶像之中,因此,一旦神像被夺走,剩下的居民就会感到自己失去了神灵的庇佑,从而陷入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在沙尔马那塞尔三世的黑方尖碑铭文中,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连根拔起”国王的儿子、女儿以及他们的神祇,并将他们一同带回亚述。毫无疑问,这种做法旨在羞辱、使被征服的文明蒙羞,并给予他们最极致的侮辱。更重要的是,这还会剥夺神灵应享的重要祭祀仪式,进一步切断民众与宇宙神圣保护之间的联系,使其精神彻底崩溃。

西拿基立摧毁巴比伦的场景,出自A. C. Weatherstone著《哈钦森国家历史》,1915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比“神像绑架”更为恶劣的,是对宗教偶像的彻底摧毁。由于普遍担忧会触怒神灵,这种做法远不如前者常见,但仍时有发生。萨尔贡二世就曾运用这种恐怖战术,并宣称此举是为了确保亚述神阿舒尔在整个古代近东地区的最终霸权,借此暗示了亚述帝国的无上地位和绝对权威。
西拿基立对巴比伦的残酷对待,是摧毁神祇最显著的例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西拿基立在摧毁巴比伦及其所有宗教场所时,甚至重演了古代神话中创世之初的“混沌”景象:他重新开辟了幼发拉底河的新河道,使其河水冲刷淹没了巴比伦的城市区域,将一切夷为平地。
西拿基立对巴比伦的毁灭性打击在亚述内部也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促使这位国王不得不通过一个神话故事来为其行为辩护:故事中,亚述主神阿舒尔对巴比伦主神马尔杜克进行了审判。他进一步羞辱巴比伦,宣称阿舒尔已经取代马尔杜克,成为巴比伦新年庆典的核心人物,并将巴比伦比作混沌女神提亚马特,同时将自己与马尔杜克联系起来,以彰显亚述的绝对霸权。
实力与神圣君权

这幅壁画浮雕描绘了新亚述时期一座城市陷落于亚述人手中的场景,约公元前7世纪。来源:大英博物馆。
亚述帝国持续不断、在许多时期都坚定不移的军事胜利,无疑向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人们昭示着:亚述得到了诸神的眷顾,并获得了强大宇宙力量的全面支持。亚述信仰体系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便是国王的职责——代表神灵扩展疆土,这被视为一项神圣的指示,确保了其王权的传奇色彩与合法性。因此,这种关于绝对神圣力量的信息,不仅在广阔的疆域内散布着恐惧,有时甚至演变为一场针对其他神灵的意识形态战争,以彻底巩固亚述的霸主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