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卡尔的名字在加拿大艺术史上举足轻重。她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她的水彩作品如今展出于加拿大各大博物馆，与她的自传书籍一样闻名于世。《成长的烦恼》、《克利·维克》、《小事集》和《各种各样的房子》现在已成为许多知名大学加拿大文学课程的一部分。这些作品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深入了解这位革命性、独立艺术家的生活，也为我们了解了她所处的社会以及她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加拿大作为女画家所面临的挑战提供了宝贵的见解。
来自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少女
艾米丽·卡尔，1936年，《海岸线》，麦克迈克尔加拿大艺术收藏馆。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艾米丽·卡尔的一生和事业都深深受到她对任何形式的（感知到的）权威主义的反抗的驱动。孩提时代，她憎恨父亲的严厉，尽管父亲对她成长过程的影响很大（是她父亲在她11岁生日时送了她一本《男孩自己的自然历史》）。理查德·卡尔，一位来自英国肯特的商人，于1863年与妻子艾米丽·桑德斯定居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维多利亚，比艾米丽·卡尔于1871年12月13日出生早了8年。在青少年时期，卡尔拒绝了姐姐伊迪丝的权威统治，在父母过早去世后，伊迪丝接管了家庭。为了逃避姐姐的控制，艾米丽于1890年说服了监护人把她送到旧金山，在加州设计学院学习艺术。然而，她在旧金山所见所闻让她感到失望。
卡尔一家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住宅，由理查德·卡尔于1864年建造，约1869年拍摄。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教学方法保守落后，她花了三年时间学习绘画物体和静物。她在自传《成长的烦恼》（1946年）中回忆了这一切，这本自传至今仍是了解她的一生和作品最重要的资料来源。最终，艾米丽离开了旧金山，回到了家乡。在这里，她第一次组建了一个孩子群体，并给他们上课。她的第一个工作室是她维多利亚家中后院的一个改建过的牛棚。
艾米丽·卡尔，1934年，《树桩与天空》。来源：洛克画廊
乌克勒利特村位于温哥华岛西海岸的乌克勒利特半岛，距离卡尔的家乡维多利亚近300公里（186英里）。这个村庄建在自古以来就被Yuułuʔiłʔatḥ部落占据的土地上，他们是努查努特族的一部分。几个世纪以来，西方世界一直用詹姆斯·库克在1778年为他们采用的名字——“努特卡”——来称呼努查努特人。而他们自己称自己为“沿着山脉”，这个名字翻译成英语就是“all along the mountains”。
他们是一群熟练的航海家，他们用岛上生长的巨大雪松建造独木舟，然后远航出海，捕捞大比目鱼和猎捕海豹、加州灰鲸和座头鲸。努查努特人也都是技艺高超的雕刻家：他们用木板覆盖的房屋装饰着雕刻，周围环绕着高耸的图腾柱，这些图腾柱至今仍然屹立。艾米丽·卡尔在19世纪90年代末前往乌克勒利特时第一次看到了努查努特人的图腾柱，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第一民族及其艺术。
来自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少女远赴欧洲
艾米丽·卡尔，1935年，《无题（海景）》。来源：安大略艺术馆
1899年，卡尔抵达欧洲，在英国伦敦学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北美，而威斯敏斯特艺术学院让她感到失望。她所学的内容都属于19世纪保守传统的范畴。
多年来，卡尔经常表达她对伦敦艺术界的厌恶。然而，她爱上了巴黎。1901年，她前往法国首都。在巴黎的12天里，她参观了卢浮宫，沉浸在印象派、野兽派和后印象派的革命性艺术作品中。她被克劳德·莫奈（1840-1926）、亨利·马蒂斯（1869-1954）和文森特·梵高（1853-1890）等画家的美丽和现代性所震撼。她在巴黎看到的艺术作品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场革命。
艾米丽·卡尔。来源：每日艺术
回到英国后，她在康沃尔的圣艾夫斯度过了接下来的8个月。在文学界，圣艾夫斯通常被认为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失落天堂。从1882年到1894年，伍尔夫每年夏天都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在圣艾夫斯度过，住在他们父母租的白色大房子里。在塔兰德庄园对面的海湾，是戈德雷维灯塔，它影响了弗吉尼亚写出了她最强大、最受喜爱的小说之一，《到灯塔去》（1927年）。
艾米丽·卡尔到达圣艾夫斯时，斯蒂芬一家已经停止租用塔兰德庄园7年了。在康沃尔，卡尔受到英国印象派运动领军人物朱利叶斯·奥尔森（1864-1942）的鼓励，在圣艾夫斯周围的康沃尔海滩上进行“户外写生”。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更喜欢特里根纳森林的光影变化。
艾米丽·卡尔（左，背对我们），在圣艾夫斯。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她第一次欧洲生活在1903年被送往东安格利亚疗养院治疗后结束。她于1904年返回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卡尔在1910年再次前往法国，在科拉罗西学院注册学习：这一次她在巴黎呆了一年多。
在她在这期间创作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风格已经发展成她晚期作品的风格。在《法国的秋天》（1911年，现藏于渥太华加拿大国家美术馆）和《风景（布列塔尼风景）》（同年创作）那浓密、充满活力的色彩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印第安人房屋内部与图腾柱》（1913年）的形状和纹理。在巴黎，她与英国艺术家哈里·菲兰·吉布（1870-1948）成为了朋友，吉布是马蒂斯（1869-1954）和杰特鲁德·斯坦（1874-1946）的朋友。正是吉布鼓励她继续进行现在被称为“第一民族项目”的艺术创作。
《我和姐姐在阿拉斯加》
艾米丽·卡尔，1907年，《我和姐姐在阿拉斯加》，私人收藏。来源：维基百科
卡尔在1907年与姐姐前往阿拉斯加的旅行，是她职业生涯（或许也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之一。这次旅行与她首次前往位于努查努特族领地的乌克勒利特相隔近十年，卡尔对此次旅行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她在笔记本上画了草图，并在每张草图旁写下了长长的注释。
她在锡特卡第一次看到了海达人和特林吉特人的图腾柱，这些图腾柱被描绘在她的《锡特卡图腾柱漫步》中。这幅画的构图很传统，明显受到她在伦敦学习的技巧的影响。尽管有这种表面上的简单性，卡尔还是设法在一个相当简单的场景中注入了神秘感。海达人和特林吉特人的图腾柱以其鲜艳的色彩和高耸的身姿，在树木中傲然屹立，显示出其无与伦比的壮丽。
艾米丽·卡尔，1907年，《锡特卡图腾柱漫步》。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其中有15根图腾柱被运往1904年的圣路易斯世界博览会，吸引了大批观众。阿拉斯加州长约翰·布雷迪将它们竖立在阿拉斯加馆外。博览会结束时，15根图腾柱中有13根回到了阿拉斯加。1906年1月，它们到达锡特卡，其中一些至今仍然可以在锡特卡国家历史公园欣赏到。
在看到锡特卡的海达人和特林吉特人的图腾柱后，卡尔决定描绘和记录她认为正在消亡的民族的艺术作品，这个民族被天花、麻疹和百日咳摧毁，其辉煌的过去——由他们宏伟的艺术作品所证明——只是一个遥远的记忆。在法国第二次15个月的停留之后，卡尔于1911年返回加拿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地致力于完成她的第一民族项目。
一个正在消亡的种族？
艾米丽·卡尔，1912年，《燕，Q.C.I.》。来源：折衷主义者光明公司
1912年，卡尔沿着西北海岸进行了多次旅行。她前往海达瓜伊，这是一个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北部海岸的群岛，当时被称为女王夏洛特群岛。她沿着海岸向北行驶，在那里遇到了该地区最北端的第一民族——特林吉特人，他们的领地延伸到育空地区和阿拉斯加。
在这里，她还与海达人和夸夸夸夸族人进行了交谈，他们向她展示了他们的艺术作品，并欢迎她进入他们的房屋。到20世纪初，自古以来就居住在这些岛屿上的海达人已经被流行病摧毁，他们的习俗也因欧洲货物和食物的引入而发生了改变。不难理解为什么卡尔认为这是一个正在消亡的种族，注定要消失。
马塞特村的星屋正面柱，现位于皮特里弗斯博物馆，由伯特伦·巴克斯顿于1882年拍摄。来源：皮特里弗斯博物馆
她并非唯一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北美的殖民化和白人定居者对土地的掠夺，往往被所谓的“正在消失的印第安人”理论所证明。根据这个理论，土著人民本质上是一个正在消亡的种族，“印第安人”，正如他们在18世纪和19世纪被称谓那样，无法在“更文明”和“更先进”的白人种族到来后生存下来。
正在消失的印第安人理论，与澳大利亚的“注定消亡的种族”神话非常相似，它以对达尔文进化论的解释为基础：就像自然界中发生的情况一样，强者获胜，弱者消亡，一个未开化的种族在接触到更先进的欧洲文明后消亡被认为是不可避免的。
艾米丽·卡尔，1912年，《战争独木舟，警戒湾》。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新闻报道和书籍中使用的贬低和可怜的词汇，进一步强化了正在消失的印第安人理论，并将土著人民的厄运描绘成一个无法阻止的持续过程。在殖民时期的高峰期，第一民族被描述为原始的、懒惰的、幼稚的劣等人种，不可信赖。由于他们的落后，他们不配拥有或管理他们的土地，不像白人定居者。
注定消亡的种族和正在消失的印第安人理论，为合法使用“无主地”原则铺平了道路（源于拉丁语“无人之地”）。这个原则并没有否认土著人民的存在；确实承认了他们的存在，但否认了他们的财产权，因为他们据说没有为经济目的利用他们丰富的土地。
艾米丽·卡尔，1913年，《印第安人房屋内部与图腾柱》。来源：折衷主义者光明公司
北美和澳大利亚大陆对欧洲的征服和定居开放。由于农业被认为是文明的先决条件，因此白人有责任（也有义务）正确使用和开发这片土地。
正如她的写作所证明的那样，艾米丽·卡尔相信正在消失的印第安人神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认为土著人民落后、懒惰或原始。她不可能这么认为——她在旅行中遇到的那些非凡的艺术作品证明了他们拥有高度发达的文化，有自己独特的宗教信仰和价值观。它们与欧洲人不同，但绝不逊色。
艾米丽·卡尔，1912年，《隆重仪式人物（米姆金米利斯）》。来源：折衷主义者光明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卡尔在1911年至1913年创作的大多数水彩作品都没有描绘人。比如《塔努，Q.C.I》（1913年，现藏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皇家博物馆）就是如此。在被天花肆虐的塔努村，只有三根高耸的图腾柱是生命的象征。
虽然卡尔主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土著艺术上，而较少关注创作这些艺术的人，但也有例外。比如在《隆重仪式人物》（1912年）、《库姆舍华》（1912年）、《印第安人房屋内部与图腾柱》（1913年）和《战争独木舟》（1912年）中，卡尔描绘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场景：站在他们雕刻的房屋前，依偎在图腾柱下或围绕着他们绘制的航海独木舟，这里是为了突显土著艺术作品的壮丽。他们身材矮小，很难在茂密的背景中辨认出来，但他们是其中的一部分。
艾米丽·卡尔，1912年，《库姆舍华》。来源：折衷主义者光明公司
卡尔很快意识到，土著人民的生活和文化与西海岸茂密的森林和水域密不可分。她一生都在反复表达她对土著人民利用土地的能力的赞赏，例如，他们会利用雪松的每一部分，以及他们猎杀的动物和捕捞的鱼的每一部分。
艾米丽·卡尔与七人画派
艾米丽·卡尔，1939年，《零碎》。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1913年，卡尔在温哥华展出了她的200件作品。在她在多米尼昂大厦发表的《关于图腾柱的演讲》中，以及她写给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教育部长的信件中，她表达了她对太平洋西北海岸第一民族的深深敬佩。她也表达了我们现在所感知的典型白人对保护其文化的家长式的愿望。
尽管她性格非传统，但她毕竟是时代的产物。她在温哥华的展览评价褒贬不一。在接下来的10年里，她认为自己的事业失败了，并把自己封闭在维多利亚西姆科街的“各种各样的房子”里。加拿大艺术界花了14年时间才承认这位伟大的画家和她的作品。
艾米丽·卡尔，1935年，《伐木后的土地》。来源：洛克画廊
1927年，加拿大国家美术馆馆长埃里克·布朗（该馆至今仍收藏着一些她最重要的作品，如《布伦德恩港》、《库姆舍华》和《隆重仪式人物》）邀请卡尔参加重要的《加拿大西海岸艺术展：土著和现代》。他还把她介绍给了七人画派。
这对卡尔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是她生命和事业新阶段的开端。她与劳伦斯·哈里斯（1885-1970）的友谊是这一新阶段的基石。在随后的几年里，她的作品首先被纳入七人画派的群展，之后又在1938年和1939年被纳入伦敦泰特美术馆和纽约的群展。到那时，卡尔开始被认为是加拿大艺术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艾米丽·卡尔，1937年，《砾石坑上空》。来源：加拿大艺术研究所
1930年，在一次前往纽约的旅行中，她有机会看到了巴勃罗·毕加索（1881-1973）的作品，以及乔治·布拉克（1882-1963）和瓦西里·康定斯基（1866-1944）的作品。她还遇到了革命性的艺术家乔治娅·奥基夫（1887-1986），并与她成为了朋友。她将所有这些影响，尤其是立体主义和伯特伦·布鲁克（1888-1955）的作品，融入到她后期的作品中。
她最初主要关注土著艺术和文化，后来开始几乎完全描绘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崎岖的景观。在她后期的水彩作品中，人类（包括土著人民）消失了。
1929年，卡尔再次沿着温哥华岛西海岸旅行。这一次，她访问了尤夸特村和那里居住的莫瓦查特-穆奇拉特社区。近500年前，1778年，詹姆斯·库克在第一次与太平洋西北海岸第一民族接触时，首次在尤夸特登陆（当时位于努特卡岛的原址）。
艾米丽·卡尔，1930年，《战败》。来源：温哥华美术馆
在这次旅行之后不久，卡尔创作了她的《尤夸特村的教堂》。在黑暗的绿色森林的背景下，是尤夸特村那座白色的天主教堂，孤零零地矗立着，没有窗户，却显得格外庄严。她的朋友劳伦斯·哈里斯非常喜欢这幅画，他买下了它，挂在自己的家里，在此之前，他还把它放在加拿大国家美术馆1930年的《第五届加拿大艺术年度展览》中展出。
然而，卡尔最初为她的水彩画选择的标题是《印第安教堂》。直到2018年，安大略艺术馆（这幅画现在在那里展出）才决定重新命名。这个决定引发了一系列辩论，人们指责这是“美化历史”。最终，重要的是，这个决定是在与尤夸特教堂所建土地的传统所有者协商后做出的。
艾米丽·卡尔，1912年，《扎茨西努科米》。来源：折衷主义者光明公司
在她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是《战败》（1930年），现在展出于温哥华美术馆。在这幅画中，卡尔描绘了一个被遗弃的土著村庄。这是一个笼罩在寂静中的场景，一个充满荒凉、遗弃和衰败的场景。这幅画带有阴郁、哀婉的品质，一些人将其解读为卡尔相信正在消失的印第安人神话的标志。
然而，更简单地说，她可能是在描绘她自己在沿着太平洋西北海岸旅行时亲眼目睹的场景。由于流行病的肆虐，原住民社区经常迁往更大的村庄，留下他们的木屋和辉煌的图腾柱腐烂和衰败。在同一年，卡尔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森林砍伐对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景观（当时到处是腐烂的树桩）以及该省土著社区生活的影响上。
艾米丽·卡尔，1912年，《斯凯丹图腾柱，女王夏洛特群岛》。来源：折衷主义者光明公司
一些后殖民主义评论家认为，卡尔职业生涯的这一后期阶段延续了一种建立在第一民族缺席基础上的民族认同理念，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卡尔对土著艺术和手工艺品所投入的关注是一种对殖民机构所支持的那种凝聚力的民族认同理念的个人抵抗。正如琳达·莫拉在她的文章《艾米丽·卡尔眼中的加拿大艺术》中写道的那样：“卡尔处在一种困境之中，一种文化上的双重困境，有效地束缚了她的艺术之手。她写下或画下的任何东西，在我们这个时代永远不会被认为是合适的。”
1933年，在她于1945年去世前11年，卡尔买下了“大象”，一辆她改造成家园的篷车。它让她能够继续在她的家乡维多利亚附近的森林中进行“户外写生”，在麦奇臣、阿尔伯特山头和戈德斯特林公园。
在哪里可以欣赏艾米丽·卡尔的作品？
加拿大国家美术馆。来源：加拿大国家美术馆
如今，艾米丽·卡尔的油画作品展出于加拿大各地的博物馆和美术馆。在安大略省，您可以在以下地方欣赏到它们:
- 加拿大国家美术馆，渥太华
- 麦克迈克尔加拿大艺术收藏馆，克莱因堡
- 安大略艺术馆，多伦多
- 汉密尔顿艺术馆，汉密尔顿
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她的作品可以在以下地方找到：
- 大维多利亚艺术馆，维多利亚
- 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皇家博物馆，维多利亚
- 温哥华美术馆，温哥华
- 奥黛恩艺术博物馆，惠斯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