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 年 2 月，尼诺·比西奥从意大利南部给妻子写信，信中写道：“大部分人口至少比我们落后了三个世纪。” 当时，比西奥是议会特别委员会的成员，该委员会的任务是调查一个威胁新成立的意大利王国的稳定的现象：南部的“强盗现象”。
在意大利统一之后，在原两西西里王国的大陆上，贫困的农民和波旁王朝士兵组成武装团伙，与他们认为强加的统一国家并入作斗争。这种现象削弱了意大利民族建设进程，并对该国的公共话语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意大利的统一与强盗现象
意大利议会宣布成立统一的意大利王国，1861 年 3 月 17 日。来源：历史事实。
1861 年 3 月 17 日，当都灵的议会宣布成立意大利王国时，新成立的意大利政府面临着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将各种各样的领土和人口合并成一个单一的国家实体。“我们已经创造了意大利，”马西莫·达扎格里奥的名言，“现在我们必须创造意大利人。” 因此，在意大利半岛正式统一后的几年里，“意大利统一运动”的领导人开始努力培养归属感，并在国家与公民社会之间建立牢固的联系。
为了培养民族认同感，第一个意大利政府主要由原皮埃蒙特-萨丁尼亚王国和其他北部地区国家的政治家组成，他们选择加强政府结构的中央集权，将皮埃蒙特的行政和司法机构扩展到半岛的其他地区。出于同样的目的，来自皮埃蒙特的高级官员被任命到外围行政机构的战略性职位。然而，中央集权政策扩大了南北之间原本巨大的经济差距。
克里斯蒂亚诺·班蒂的《农民集会》，约 1861 年。来源：150 周年。
在 19 世纪 60 年代，半岛的工业化北部地区与西西里岛和南部大陆截然不同。在南部地区，大约 70% 的人口从事农业。原两西西里王国也饱受贫困、地方性疾病和普遍的文盲困扰。政府推行的自由贸易政策削弱了南部的少量制造业。
经济状况的恶化导致了不满情绪，尤其是在下层阶级中。由此产生的对“意大利统一运动”及其承诺的失望，导致了被称为“大强盗现象”的广泛的民众起义。在坎帕尼亚、莫利塞、普利亚、卡拉布里亚和阿布鲁佐，武装的强盗团伙与地方政府官员和意大利军队作战。流亡罗马的波旁宫廷和天主教会是意大利统一的坚决反对者，他们支持强盗。
直到 1865 年，“强盗现象”削弱了新成立的意大利国家的合法性，导致南部与半岛其他地区之间出现了深刻的文化和社会分化。这种地域上的二元性被称为“南方问题”。类似于所谓的“罗马问题”，战后南部的叛乱直接挑战了“意大利统一运动”政治领导层的国家建设实验。
一种复杂的现象：强盗现象的原因
乔瓦尼·法托里的《反强盗运动》，1864 年。来源：Novecento.org。
在意大利半岛的南部，强盗现象先于统一。实际上，在 19 世纪之前，盗匪活动在两西西里王国已经存在，是农村犯罪的一种地方性形式。“大强盗现象”的范围和具体的政治特征是前所未有的，这使得 19 世纪 60 年代的现象从之前的半组织化的“强盗现象”中脱颖而出。
1861 年，对新中央政府的暴力反应是一系列不同因素的结果。最初，南部人口中很大一部分人对政府的土地重新分配政策、新的税收制度以及强制征兵制度感到普遍不满。
1799 年两西西里王国地图。来源：150 周年。
虽然下层阶级希望波旁王朝的垮台会导致农业生产结构更加平等，但古代封建庄园的所有权、国家拥有的土地以及天主教会的土地所有权从贵族手中转移到了富裕的资产阶级手中，后者支持民族主义事业。新的现状也导致了所谓的国家拥有的土地的“共同使用权”的废除。对缺乏彻底的土地改革的不满最终导致了这样的信念：统一只让上层阶级获益。
1835 年巴尔德温与克拉多克出版的拿坡里地图。来源：150 周年。
波旁领导层突然结束后的社会和政治不稳定加剧了战后南部原本就动荡的局势。在波旁军队解散后，许多士兵不愿加入新成立王国的军队，他们加入了活跃在山区和农村的强盗团伙。波旁士兵坚决反对“意大利统一运动”及其自由主义理念。在朱塞佩·加里波第的“千人远征”中，他们在半岛南部地区与他们认为的“外国入侵”作斗争。在统一之后，士兵们将“强盗现象”视为抗议被强迫并入皮埃蒙特以及随之而来的“占领”的一种手段。
在波旁君主制时期，国王作为社会团结的象征，使现有的等级制度合法化，并保证了秩序和稳定。另一方面，政府未能建立更平等的农业生产关系，导致许多农民将新的制度与社会不公联系在一起。1860 年，在西西里岛的小镇布隆特，对要求分配公社土地的民众起义的残酷镇压预示了南部下层阶级对新国家缺乏信任，而这种对新国家的缺乏信任源于“意大利统一运动”。
马萨里报告
意大利士兵处决一名强盗。来源：奥特朗托土地基金会。
1861 年夏季，强盗团伙对意大利国家及其军队的游击战达到了顶峰。他们在亚平宁山脉沿线占领村庄，焚烧市政厅，袭击并绑架政府官员。驻扎在南部省份的意大利军队无法控制起义，也无法恢复公共秩序。为了弥补地面部队缺乏军人，政府招募了当地人，组建了国民警卫队。然而，这支装备不足的地区民兵最终也无法抵抗这些亡命之徒。
第二年，当强盗们与国家的战争仍在进行的时候，朱塞佩·加里波第在南部组织了一次新的远征，以征服罗马并完成意大利半岛的统一。政府担心加里波第的壮举会导致“意大利统一运动”的皮埃蒙特领导层出现激烈的民众抗议浪潮，因此宣布在意大利南部地区实施戒严。这项严厉的措施标志着一个残酷镇压“强盗现象”的时代的开始。
为了找到更有效的途径来结束“强盗现象”，议会还任命了一个特别调查委员会，负责调查这种现象的性质和结构特征。1863 年 1 月，委员会成员开始巡视原波旁王国领土。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访问了南部的许多城市中心和农村地区，收集了当地官员、公务员和政治家的请愿书和要求。
尼诺·比西奥的画像，朱塞佩·加里波第的副官，1863 年“强盗现象”调查委员会成员。来源：粉丝页。
当意大利议会的代表们冒险进入仍然鲜为人知的南部省份时，他们被当地居民的悲惨状况震惊了。在他们的信件和报告中，特别委员会的成员开始描绘南部的图景，认为南部落后和古老，为未来关于“墨索里尼”的主流叙述奠定了基础。
“大部分人口至少比我们落后了三个世纪，”尼诺·比西奥写信给他的妻子。他后来又补充道：“这是一个应该被摧毁，或者至少被清除人口，并将居民送到非洲去接受文明的国家！” 奥雷利奥·萨菲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评论说，原两西西里王国是“对 19 世纪文明的野蛮遗产”。
在最后一份报告中，委员会秘书朱塞佩·马萨里将“强盗现象”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农民贫困的生存和工作条件。他宣布，这种现象在少数地主拥有大多数可耕地的地区尤其普遍。马萨里还强调了地方政府与之前的波旁王朝之间的密切联系。
马萨里报告建议进行公共工程（例如修建公路和铁路网），作为改善南部经济状况的一种可能手段。更重要的是，调查委员会将“强盗罪”纳入了王国的刑法典。
这项被称为“皮卡法”的新法律使政府能够在“处于强盗状态”的省份实施严厉措施，并赋予军事法庭审判强盗的权力。根据反“强盗现象”的法律，那些被指控为“维护强盗”的平民也面临着逮捕和处决。
意大利军队与强盗团伙：一场内战？
一群意大利强盗。来源：Foggia Today。
在“皮卡法”颁布后，意大利军队与强盗团伙之间的血腥战争更加激烈。1861 年夏季，皮埃蒙特军队对平民进行了大规模逮捕和处决，希望削弱他们对亡命之徒的支持。仅在坎帕尼亚，军队就搜查了几个被怀疑藏匿和帮助强盗的村庄。在蓬特兰多夫，军队为了报复杀害了约 40 名士兵，纵火焚烧了该镇，造成 48 人死亡。
“这场战争恐怖持续了一整天，”军官安吉洛·德·维特后来写道，“惩罚是可怕的，但导致这场惩罚的行为更加可怕。”
1863 年，意大利军队加倍努力，要把“强盗现象”从南部根除。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无数强盗和平民被监禁，并被贴上“与国家为敌”的标签。据估计，在冲突期间有超过 5000 人丧生。
尽管这种严酷的措施在打击对国家的游击战方面被证明是有效的，但随之而来的恐怖统治最终加剧了南部人民对统一的意大利王国的深刻的不信任和怨恨。在“皮卡法”批准后不久，耶稣会神父卡洛·皮奇里洛在对马萨里报告的评论中，将“强盗现象”称为“内战”。
三名意大利强盗。来源：Foggia Reporter。
皮奇里洛还抗议说，反强盗法没有承认这种现象的政治本质：“难道有人会怀疑‘强盗现象’只有政治原因，而且它不过是（南部）独立的防御吗？”
“强盗现象”的社会和反制度特征也渗透到一些由强盗自己演唱的民歌中：“你们有纸笔墨盒来惩罚这些可怜的人，我有火药和子弹，我射击的时候：我会为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伸张正义。”
反革命：波旁王朝与强盗现象
弗朗西斯科二世·波旁的画像，绰号“弗朗切斯基耶洛”，两西西里王国的最后一位国王。来源：粉丝页。
尽管意大利国家不愿意将“强盗现象”定义为政治性的冲突，但强盗团伙与流亡的波旁宫廷之间的联盟是战后起义的关键组成部分。在“解放”了南部大陆的城镇和村庄后，强盗们通常会展示波旁王朝的象征。
在统一之后，两西西里王国的最后一位国王弗朗西斯科二世试图利用强盗和农民对意大利国家的游击战来为自己谋利，希望在南部人口中掀起一场大规模起义，将自己重新推上王位。尽管得到了天主教会的支持，后者赋予了他的主张一种“神圣”的性质，但弗朗西斯科二世最终未能成功地削弱意大利王国在南部的统治地位。
波旁国王失败的一个原因是，强盗头目与招募来协调当地团伙的外国志愿者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合作关系。意大利王国的成立令欧洲反革命阵线感到震惊，该阵线成员认为，意大利统一运动是对 1815 年维也纳会议上建立的现状的一种威胁。因此，早在 1860 年，数百名男子就抵达意大利，参加弗朗西斯科二世反对意大利政府的阴谋。
然而，新的“波旁军队”的最初军事行动大多没有成功。欧洲志愿者与强盗指挥官之间的竞争减缓了合法主义阵线的前进步伐。例如，1861 年，卡米纳·克罗科与何塞·博尔赫斯之间的冲突以西班牙将军战败告终，他在阿布鲁佐的一个小镇塔利亚科佐被意大利军队俘虏并处决。
强盗现象与南方问题
大约在 1865 年，意大利军队终于设法控制住了南部的叛乱。然而，人口中很大一部分人公开而暴力地拒绝国家建设进程，加深了南北之间的分化，导致民族认同脆弱。
1911 年 3 月 16 日《声音报》的封面。标题为《南方问题》。来源：西西里杂志。
在半岛的南部，民间歌曲、谣言和传说围绕着强盗们创造了丰富的传说。卡米纳·科科和基亚沃内等团伙首领被奉为罗宾汉式的英雄。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支持“强盗现象”的南部叙事创造了一系列历史、反历史和修正主义理论，围绕着这样的论点：南部的经济和社会问题是“意大利统一运动”的直接结果。
另一方面，关于“强盗现象”的第一批研究，主要由意大利军官撰写，描绘了一幅南部是“他者”的景象。1860 年，时任皮埃蒙特王国内政大臣的路易吉·卡洛·法里尼给卡米洛·奔索·卡武尔伯爵写信：“啊，我的朋友，莫利塞和拉沃罗地区是什么样的国家！多么野蛮！这不是意大利！这是非洲！”
同样地，这些早期的历史学家借鉴了民族中心主义的意象，将强盗描绘成“黑色、动物、女性、原始、欺骗、邪恶、变态、不理性”。1864 年，皮埃蒙特军官亚历山德罗·比安科·迪·圣乔里奥兹伯爵宣称，强盗现象“是野蛮与文明之间的斗争”。犯罪学家切萨雷·龙勃罗索曾在南部担任军队医生，后来分析了已故强盗的头骨，以识别其“原始性”的生理特征。
所谓的“南方问题”在战后的“强盗现象”结束后很久仍然存在。例如，在《狱中笔记》中，安东尼奥·葛兰西引用了将落后和反动的南部纳入“意大利统一运动”的失败尝试，作为意大利“民主赤字”的原因之一，而这种赤字最终导致了法西斯主义。如今，意大利南北之间的差距仍然是意大利公众和史学界激烈争论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