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6世纪早期西班牙殖民史料首次提及南美洲腹地存在一座失落的黄金之城以来，埃尔多拉多便点燃了全球探险家、学者和历史学家们的无限遐想。最初，编年史家们从二手资料中得知，一位名为穆伊斯卡的国王在哥伦比亚安第斯山脉沐浴金粉的故事，这则故事被演绎成神话与传说，为数百年来无数贪婪黄金的探险家们提供了动力，他们穷其一生，踏遍荒野，寻觅那座传说中的城市。然而，在埃尔多拉多的传说中，历史的终点和神话的起点究竟在哪里呢？
起源故事：穆伊斯卡的黄金之王
穆伊斯卡木筏，公元600-1600年。来源：哥伦比亚波哥大黄金博物馆
在西班牙人首次抵达如今的哥伦比亚领土之前，南美洲北部就已经住着各种各样的土著部落，每个部落都有着独特的文化、语言、身份和社会结构。在如今哥伦比亚的昆迪纳马卡省和博亚卡省的安第斯山脉高地，一种被称为穆伊斯卡（也称为奇布查）的土著文明从公元前1270年到公元前500年蓬勃发展，他们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社会网络，被称为穆伊斯卡联盟。
与美洲许多其他土著部落——比如位于安第斯山脉更南端的印加文明，他们统治着如今的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和智利——的情况一样，黄金在穆伊斯卡文化中具有重要的宗教、象征和仪式意义。穆伊斯卡工匠开采和加工大量的黄金，并经常将其用于手工艺品和宗教 iconography。一个典型的穆伊斯卡金器——今天是哥伦比亚的国徽，在波哥大的黄金博物馆（Museo del Oro）中展出——就是穆伊斯卡木筏，这是一艘由金、银和铜合金制成的木筏，是供奉给神的祭品。
这件精美绝伦的哥伦比亚前哥伦布艺术提供了某些线索，让我们能够了解黄金在穆伊斯卡宗教和神话中的重要地位——它也代表着埃尔多拉多传说的历史基础之一。传说穆伊斯卡联盟的统治者之一——被称为“齐帕”——会在位于哥伦比亚安第斯山脉高处的瓜塔维塔湖举行仪式，宣告自己的统治。新任“齐帕”将会被涂上金粉，然后登上木筏进入湖中，将金器投入湖中，作为对众神的祭品。之后他会潜入湖中，洗去身上的金粉，从湖中重新诞生，像太阳神一样，成为穆伊斯卡的新统治者。因此，从历史上看，“埃尔多拉多”并非指一座城市，而是一个人——穆伊斯卡的黄金之王。
从历史到神话：埃尔多拉多传说的诞生
奇格西卡穆伊斯卡，我们的穆伊斯卡祖先，布鲁斯·里梅尔创作，2017年。来源：biroz.net
从16世纪初西班牙人开始对哥伦比亚进行长达数十年的征服，他们发现这片土地上已经充满了高度发达的文明，比如穆伊斯卡文明，以及那些在社会复杂联盟周边地区的人口较少的部落、部族和族群。然而，这些社会中大多数人共同使用金器进行工艺和宗教活动。正是这种现象，既推动了狂热追求黄金的西班牙征服者迅速征服这些地区，也引发了他们对埃尔多拉多的想象，并激励着他们进行无数次最终注定失败的探险活动。
有六篇最初的记述文章促成了埃尔多拉多传说的产生。其中三篇由早期西班牙编年史家冈萨洛·费尔南德斯·德·奥维多、佩德罗·西萨·德·莱昂和胡安·德·卡斯蒂利亚诺斯撰写。另外三篇由征服者冈萨洛·皮萨罗、冈萨洛·希梅内斯·德·克萨达和塞巴斯蒂安·德·贝拉尔卡萨尔记录。虽然这些记录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它们都讲述了同一个基本故事——穆伊斯卡的“齐帕”身披金饰，并定期在瓜塔维塔湖举行仪式。这六篇记述文章是后来所有版本埃尔多拉多传说的基础，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个版本都经过了添油加醋的演绎，最终演变成一个独立的故事。
殖民时代地图，标明通往埃尔多拉多的路线，1635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随着埃尔多拉多故事的演变——部分原因是征服的速度很快，征服者、编年史家和殖民管理人员的生活也非常流动，这个概念逐渐与南美洲内陆某个地方的一座失落的黄金之城联系在一起。一些版本甚至将这个概念扩展到一个黄金王国，其中包括传说中的马诺阿城和奥马瓜城。这些城市传闻的具体位置在殖民时代的地图上出现了不同的位置，其中最常见的是南美洲两条最大河流——亚马逊河和奥里诺科河——的河谷。在南美雨林深处，探险家们苦苦寻找了两个多世纪，最终一无所获——而且，在此过程中，他们还绘制了南美内陆的路线图，甚至征服了一些地区。
寻找埃尔多拉多：早期探险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征服者（1475-1541），阿迈布尔-保罗·库坦，1834-1835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最早的欧洲探险队之一是由冈萨洛·皮萨罗领导的，他是征服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的同父异母兄弟，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曾领导征服了印加帝国。冈萨洛·皮萨罗因其残暴而闻名，他的残暴甚至超过了他的兄弟和其他早期西班牙征服中的冷酷征服者。1539年，他被任命为基多副总督。随后，他被命令从基多向东，前往如今的厄瓜多尔内陆，寻找传说中的埃尔多拉多王国。冈萨洛·皮萨罗召集了数百名西班牙士兵和数千名土著男性组成的探险队，于1541年初越过安第斯山脉，沿着可卡河和纳波河进入亚马孙低地。
随着补给的减少和疾病的蔓延，皮萨罗命令他的下属、征服者弗朗西斯科·德·奥雷利亚纳下河寻找食物，然后与他们会合。当奥雷利亚纳没有返回——反而选择继续下游航行，成为第一个探索亚马逊河全长的人——皮萨罗便承认失败，率领仅存的几名士兵，在被蚊虫叮咬、弓箭射伤、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回到了基多。第一次寻找埃尔多拉多的探险以失败告终，为所有后续的探险活动定下了基调。与此同时，虽然奥雷利亚纳在数月的亚马逊河流域航行中没有找到埃尔多拉多，但他最终回到了西班牙，讲述了关于世界最大河流沿岸繁荣昌盛的庞大、复杂和古老文明的故事，这些故事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继续为埃尔多拉多传说增添色彩。
整个16世纪，又有新的探险队出发了。征服者冈萨洛·希梅内斯·德·克萨达、他的兄弟埃尔南·佩雷斯·德·克萨达、佩德罗·德·乌尔苏阿和洛佩·德·阿吉雷都进行过尝试，他们从如今的哥伦比亚、秘鲁和委内瑞拉内陆出发，组建了探险队。虽然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而且通常大多数探险家都丧生了——但这些探险活动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将西班牙的影响力扩展到了亚马逊河和奥里诺科河盆地的遥远内陆地区。
沃尔特·雷利爵士寻找黄金之城
沃尔特·雷利爵士，作者不详，1588年。来源：伦敦国家肖像馆
也许最著名的埃尔多拉多探险队是由英国探险家和士兵沃尔特·雷利爵士领导的，这些探险队是在1585-1604年英西战争期间进行的。1595年，雷利航行到如今委内瑞拉海岸附近的特立尼达岛，目标是占领西班牙的圣何塞·德·奥鲁纳殖民地，以及该殖民地的总督、西班牙官员安东尼奥·德·贝里奥，他也正在寻找埃尔多拉多。雷利俘虏了德·贝里奥，并在西班牙人的指导下，沿着奥里诺科河进入内陆400英里，寻找传说中的黄金之城。虽然他最终到达了圭亚那高地，并与该地区的几个土著部落建立了联系，但他没有找到任何黄金，最终被迫返回英国，并在那里发表了一篇关于他的探险经历的夸大其词的描述，这篇文章很快激励了其他探险家用尽他们的运气，继续进行探索。
1595年的探险并不是雷利最后一次的尝试。雷利的最后一次尝试发生在1617年，这次是应英王詹姆斯一世的要求，避免与西班牙发生任何冲突；两国之间已经签署了和平条约。雷利再次以特立尼达岛为基地，选择留在岛上，并派他的下属——英国船长劳伦斯·凯米斯——先行前往。凯米斯沿着奥里诺科河航行，违抗命令，洗劫了西班牙的圣多明各·德·圭亚那殖民地。当西班牙军队报复时，雷利的儿子沃特在战斗中丧生。凯米斯很快带着空手而归，向雷利求饶；当雷利拒绝原谅他时，凯米斯便自杀身亡。雷利本人也没能逃脱厄运；他于1618年回到英国，詹姆斯一世下令处决了他，因为他违抗了不与西班牙发生冲突的命令。
尽管雷利的探险队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但黄金之城的传说并没有随着他的逝去而消失，相反，他关于在圭亚那探险的夸大其词的描述反而增强了欧洲人对埃尔多拉多的兴趣。他的探险活动也削弱了西班牙在圭亚那的影响力，使得其他欧洲国家——包括英国、荷兰和法国——得以在该地区建立殖民地，永久地改变了南美洲东北部的历史。
寻找仍在继续：后来的探险队
多明戈斯·乔治·维略和安东尼奥·F·德·阿布雷，贝内迪托·卡利克斯特，1903年。来源：圣保罗博物馆。
尽管之前所有寻找埃尔多拉多的探险活动都失败了，但从17世纪到18世纪，欧洲的几个大国又派出了新的探险队。1603年，葡萄牙探险家佩罗·科埃略·德·苏萨在巴西伯南布哥州北部雨林中寻找埃尔多拉多，而1609年，英国探险家罗伯特·哈考特在圭亚那再次进行尝试。在1611年、1627年、1637年，甚至在18世纪，还有其他探险家进行过探险活动。
许多探险活动都集中在一个巨大的传说中的湖泊上——据说埃尔多拉多就位于这个湖的周围，这个湖名叫帕里马湖。根据上述探险活动的报告，欧洲制图师开始在地图上标注帕里马湖和埃尔多拉多本身，这使得许多探险家确信这两个地方的存在。第一张标注这两个地点的地图是由荷兰制图师乔多库斯·洪迪乌斯于1598年发表的，该地图根据雷利关于他第一次探险的夸大其词的描述绘制而成。这张地图激励了其他制图师将这个传说中的湖泊标注在他们自己的地图上，这种做法一直持续到18世纪——尽管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个湖泊，以及通常被标注在它北岸的黄金之城。
标注了帕里马湖和马诺阿城的南美洲殖民时代地图，1598年。来源：巴西国家图书馆
直到18世纪后期，大多数制图师才开始从他们的地图上删除这个湖泊，因为所有试图证实它存在性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1804年，德国探险家亚历山大·冯·洪堡对该地区进行了考察，没有发现任何湖泊，最终确定了帕里马湖的不存在。相反，洪堡认为圭亚那鲁普努尼稀树草原的季节性洪水可能被误认为是一个湖泊。尽管如此，人们对这个并不存在的湖泊的长期坚信，部分原因是雷利的描述和其他探险家的描述所引发的无数寻找埃尔多拉多的探险活动，这些探险活动都以失败告终。
传说的终结？
亚马逊的采金活动，作者不详。来源：亚马逊援助
到19世纪初，大多数学者和历史学家都认为埃尔多拉多的存在是一个神话——尽管这是一个让许多倒霉的探险家付出生命和财富代价的神话。到20世纪初，埃尔多拉多的存在已经被彻底否定了。从它起源于穆伊斯卡人的仪式，到它在整个殖民时代激励了无数次注定失败的探险活动，这座长期以来苦苦追寻的失落的黄金之城最终回归到神话和传说的领域。
然而，埃尔多拉多传说的历史和文化影响仍然存在，尤其是在那些曾经无数次徒劳地寻找黄金之城的南美土地上。寻找埃尔多拉多的探险活动已经停止了，但对黄金的渴望并没有减退；采金仍然是南美许多地方——尤其是亚马逊河和奥里诺科河盆地——的主要产业，而且往往是非法的、危险的，并且对环境造成灾难性的破坏。
殖民时代的探险家们可能从未找到他们的黄金，但如今，非法的采金活动给一些人带来了财富，同时也摧毁了整个南美洲的社区和生态系统。对那些沉浸在这肮脏生意中的人来说，也许埃尔多拉多的梦想从未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