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法斯特协议”，也称为“耶稣受难日协议”，是近现代欧洲历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它代表着多年秘密谈判、妥协和各方力量博弈的最终结果，结束了持续30年（1969年至1998年）的“北爱尔兰问题”，即北爱尔兰社会的动荡与分裂，以及两大教派——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协议的签署方中，不乏与暴力冲突中造成大量伤亡的武装组织有着密切联系的人物。然而，尽管存在着深层的分歧，他们最终还是克服了障碍，共同起草了一份协议，这份协议在30年后的今天仍然是维护北爱尔兰人民和平生活的保障。
“北爱尔兰问题”的主角
1995年比尔·克林顿与约翰·休谟。图片来源：克林顿数字图书馆
为了理解“耶稣受难日协议”，我们需要了解“北爱尔兰问题”的成因以及参与冲突的各方势力。以下列举了五个关键词，以帮助读者准确认识参与北爱尔兰冲突的各个准军事组织：
1. 民族主义者 – 通常是天主教徒，主张统一爱尔兰。 “共和主义者”一词经常与“民族主义者”同义，但并非完全相同：“共和主义者”指的是愿意采取暴力手段实现统一爱尔兰目标的人。例如，爱尔兰共和军（IRA）就是一个共和主义准军事组织。社会民主和劳工党（SDLP）是北爱尔兰主要的民族主义政党，该党的领袖约翰·休谟（John Hume，1937-2020）在1998年和平进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奥斯特尔旗帜，源于北爱尔兰的前徽章，1953-1973年为北爱尔兰政府使用。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2. 联盟主义者 – 通常是新教徒，认为北爱尔兰应该继续作为英国的一部分。 “联盟主义者”一词经常与“忠诚主义者”互换使用，但这并不完全精确：自“北爱尔兰问题”爆发以来，“忠诚主义者”通常被用于指代主张使用武力斗争的联盟主义者。准军事组织，如奥斯特尔国防协会（UDA）和奥斯特尔志愿军（UVF），将自己视为忠诚主义者。相反，奥斯特尔联盟党（UUP）的成员更倾向于称自己为联盟主义者。大卫·特里姆布尔（David Trimble，1944-2022）是1998年奥斯特尔联盟党的领袖，也是起草和签署“耶稣受难日协议”的关键人物之一。同年，他与约翰·休谟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3. 爱尔兰共和军（IRA） – 由迈克尔·科林斯（Michael Collins）领导，于1919年成立的共和主义准军事组织，在爱尔兰独立战争中起到重要作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爱尔兰共和军（IRA）的支持度时涨时落。特别是在20世纪70年代，许多人加入了爱尔兰共和军（IRA），以报复“血腥星期日”等事件，如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的搜查、未经审判的拘留政策等等。爱尔兰共和军的政治派系为新芬党：在“北爱尔兰问题”期间，新芬党经常被指责屈服于爱尔兰共和军（IRA）的领导，但在和平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其历史与杰里·亚当斯（Gerry Adams，1948-）和马丁·麦吉尼斯（Martin McGuinness，1950-2017）的人物密不可分。
奥斯特尔志愿军（UVF）涂鸦，卡里克弗格斯。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4. 奥斯特尔志愿军 (UVF) – 最重要的忠诚主义准军事组织之一，1966年在贝尔法斯特的尚基尔区成立，是“北爱尔兰问题”中第一次杀戮的策划者。尚基尔屠夫的领导者莱尼·墨菲（Lenny Murphy）是奥斯特尔志愿军 (UVF) 的成员。进步联盟党（PUP）的领导人（也是奥斯特尔志愿军 (UVF) 的前成员）大卫·埃尔文（David Ervine，1953-2007）支持“耶稣受难日协议”。奥斯特尔国防协会（UDA）于1971年成立，与奥斯特尔志愿军 (UVF) 类似，也是重要的忠诚主义组织。
5. 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 北爱尔兰的警察部队（绝大多数为新教徒），于1921年爱尔兰独立战争结束后成立，直到2001年被北爱尔兰警察局 (PSNI) 取代。值得注意的是，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的成员绝大多数为新教徒，而且经常被天主教徒指责为宗派主义以及与忠诚主义者勾结。因此，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成了爱尔兰共和军 (IRA) 的主要攻击目标：根据《解读“北爱尔兰问题”》，在“北爱尔兰问题”期间，共有319名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成员遇害（其中1971年至1987年期间达到顶峰）。
“耶稣受难日协议”概览
自由‘74，爱尔兰共和军 (IRA) 宣传海报。图片来源：国家陆军博物馆
北爱尔兰的和平并非偶然。1994年4月，在导致“耶稣受难日协议”的和平谈判中，临时爱尔兰共和军 (IRA) 宣布停火，从4月6日持续到4月8日。四个月后，8月31日，爱尔兰共和军 (IRA) 宣布再次“停止军事行动”。这一次，停火持续到1996年2月，因为爱尔兰共和军 (IRA) 对正在进行的和平谈判感到失望而宣布结束停火。直到1997年7月，即在“耶稣受难日协议”签署前不久，停火才重新恢复。七年后，2004年，爱尔兰共和军 (IRA) 正式宣布结束武装斗争。
1982年，一名炸弹处理人员和步兵军官在西贝尔法斯特巡逻。图片来源：国家陆军博物馆
“耶稣受难日协议”于1998年4月10日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签署，它是“一个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新开端的契机”。因此，该协议在民间被称为“贝尔法斯特协议”。
协议在新教徒和天主教徒群体中有着不同的名称。例如，在爱尔兰语中，它被称为 Comhaontú Aoine an Chéasta 和 Comhaontú Bhéal Feirste，而在15世纪由苏格兰移民带到爱尔兰的奥斯特尔语中，它被翻译为 Guid Friday Greeance 或 Bilfawst Greeance。协议本身承认“尊重、理解和包容对于语言多样性非常重要，包括北爱尔兰的盖尔语、奥斯特尔语以及各族裔社区的语言，它们都是爱尔兰岛文化财富的一部分”（第21页）。
“投票赞成”，来自“耶稣受难日协议”公投的海报。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这份协议见证了英国和爱尔兰政府的代表以及来自北爱尔兰的八个政党走到一起，共同确保北爱尔兰的和平。北爱尔兰一方的代表包括来自两个对立派系——联盟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的代表，以及也许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武装组织。在联盟主义者中，奥斯特尔联盟党（UUP）、进步联盟党（PUP）和奥斯特尔民主党（UDP）参与了起草工作，其中后两个政党分别与奥斯特尔志愿军 (UVF) 和奥斯特尔国防协会（UDA）直接关联。民族主义者方面也是如此：除了社会民主和劳工党（SDLP）之外，爱尔兰共和军 (IRA) 的政治派系新芬党也参与了协议的签署。
“耶稣受难日协议”于1998年4月10日签署，但直到一年多后的1999年12月2日才生效。在此之前，爱尔兰和北爱尔兰人民必须对其进行批准。1998年5月22日，在北爱尔兰举行了一场公投，要求天主教徒和新教徒投票。超过71％的投票者赞成该协议。同一天，在爱尔兰共和国也举行了一场公投，超过94％的投票者赞成该协议。
三大支柱
贝尔法斯特众多“和平墙”中的一个，由杜克人权中心拍摄。图片来源：Flickr
这份协议以清晰易懂的语言书写，任何人都能理解，无论其受教育程度如何。该协议篇幅相对较短，共32页，分为三个部分，称为“三大支柱”：
1. 第一个支柱侧重于建立和维护“北爱尔兰的民主制度”。这包括创建一个由从现有的西敏寺选区选出的108名成员组成的民主选举的议会，该议会将“在适当的情况下以跨社区的方式运作”（第7页），从而恢复北爱尔兰的自治，并为共和党人和联盟主义者之间的权力分享铺平道路。此外，该协议还规定设立一个平等委员会，负责监督、促进和维护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群体之间的平等机会；
2. 第二个支柱涉及建立一个“南北部长理事会”（第13页），该理事会将由爱尔兰政府（由总理及其部长代表）与北爱尔兰政府共同组成。“南北部长理事会”和北爱尔兰议会应相互依存，“一方不能在没有另一方的前提下有效运作”（第14页）。
3. 第三个支柱确保建立一个“英爱理事会”，该理事会将包括英国和爱尔兰政府的代表以及“北爱尔兰、苏格兰和威尔士的自治机构”，以“促进这些岛屿人民之间所有关系的和谐发展，双方都从中受益”（第16页）。
自由和民主的爱尔兰
北爱尔兰的郡和区，由Ulamm绘制。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耶稣受难日协议”以一项支持宣言开头，宣布“参与多党谈判的各方认为，我们谈判达成的协议为一个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新开端提供了机会”。他们重申，他们对“通过完全民主和和平的方式解决政治问题分歧的坚定承诺，以及我们反对任何人出于任何政治目的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的立场”，他们还强调“鉴于近期社区冲突的历史背景”（第18页），北爱尔兰的每个人都应该享有八项基本人权，无论其阶级或宗教信仰如何。
协议中充满了“民主”、“和平”、“自由”和“平等”等词汇。在这方面，该协议还保障了建立一个新的跨社区的独立北爱尔兰人权委员会。
该协议谴责任何（过去、现在或将来）试图通过暴力和非民主手段统一爱尔兰的行为。根据支持宣言，“只有爱尔兰岛上的民众，通过各自两个部分之间的协商，不受外部阻碍，才能根据同意原则行使其自决权，在南北之间自由、同时地达成共识，从而实现统一的爱尔兰，如果这是他们的愿望，接受这一权利必须在尊重和服从北爱尔兰大多数人民的协议和同意的前提下实现和行使”。
只有通过和平和民主的方式，在北爱尔兰和爱尔兰共和国大多数人的同意下，才能实现统一的爱尔兰。
和解与解除武装
1992年，英国士兵与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成员一起巡逻。图片来源：国家陆军博物馆
协议没有回避复杂的和解问题，也没有轻视它。协议认识到“受害者有权纪念过去，也有权为改变社会做出贡献”，这将成为“对暴力受害者的真正纪念”（第20页）。通往北爱尔兰和解与和平的道路只能从承认“北爱尔兰问题”受害者及其家属的苦难开始，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受害者。
第二步是解除武装。经过30年的冲突，期间 heavily armed paramilitary groups通过暴力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着人们的生活，北爱尔兰是一个建立在非法持有各种武器基础上的社会。所有参与协议签署的各方“因此重申他们对所有准军事组织完全解除武装的承诺”（第22页），解除武装时间应在协议生效后的两年内完成。
如上所述，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是北爱尔兰的警察部队，绝大多数成员是新教徒。协议承认皇家奥斯特尔警察部队 (RUC) 成员及其家庭的“巨大苦难和牺牲”（第23页），但规定北爱尔兰新的警察部队应该是“专业、高效、公正、不受党派政治控制；对自己的行为负有法律责任，并对它服务的社区负责；代表它所保护的社区”（第23页）。至关重要的是，那些它旨在保护的人，无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都应该信任并支持它。
“耶稣受难日协议”不仅结束了北爱尔兰数十年的宗派暴力，而且通过其对人权、同意原则和和解的承诺，也为世界各地其他战乱地区的冲突解决提供了一个典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