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Thomas Hobbes）和洛克（John Locke）这两位伟大的思想家，对人性与社会构想截然不同。他们都曾设问：在没有政府的情况下，人类生活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对于霍布斯而言，答案是无序的混乱、无尽的恐惧和永恒的冲突。而对于洛克来说，没有政府的生活则关乎自由与平等，以及人人与生俱来的自然权利。他们关于“自然状态”（State of Nature）的这些核心理念，深刻塑造了他们对权威、自由以及政府构建方式的看法。深入理解他们之间的差异，正是我们追溯当今政治制度根源的关键途径。现在，让我们一起详细剖析这些深邃的思想。
霍布斯笔下的“自然状态”：人生“肮脏、野蛮且短暂”
伊苏斯之战，阿尔布雷希特·阿尔特多弗，1529年。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坚信，一旦缺乏政府的有效管辖，人类本性便会显露出其邪恶的一面。他深思熟虑，构想了这样一个世界：没有任何法律或规则来约束每个人的行为——这正是他所称的“自然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霍布斯指出，由于没有任何力量能保护人们免受彼此的侵害，个体将生活在持续的恐惧之中。食物、水和居住空间等资源将变得稀缺，生存也因此演变成一场永无止境的搏斗。其结果是，人们的生命最终会变得“孤独、贫穷、污秽、野蛮且短暂”（solitary, poor, nasty, brutish, and short）。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成为自己的“警察”，时刻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制度来维护法律秩序（维持和平），那么，就像现在没有警察在场时一样，我们就会对周围的每个人都充满警惕和怀疑。
设若有人辛勤耕耘，收获了粮食，就必然会有其他人伺机偷窃——例如，在社会秩序崩溃的时期，如同地震过后，人们会为了诸如一瓶饮用水这样简单的物品而大打出手。霍布斯认为，一旦没有法律的约束，人类的行为就会是这样。简而言之，暴力将成为每个人日常生活中的常态。
正是出于这种悲观的展望，霍布斯主张，摆脱这种恶劣境况的唯一途径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权利交予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强大统治者——一个他称之为“利维坦”（Leviathan）的巨兽，由其来确保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行事。
在霍布斯看来，人类社会迫切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领导者，他能够制定并强制执行规则，提供无虞的安全，并防止社会倒退回其野蛮原始的起点。
洛克笔下的“自然状态”：自然权利与自由的乐章
美国进步，约翰·加斯特，1872年。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
与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相比，约翰·洛克（John Locke）对自然状态持有更为积极的看法。霍布斯认为没有政府的生活将是“孤独、贫穷、污秽、野蛮且短暂”的，但洛克却认为，只要个体的权利得到充分尊重，这种生活完全可以是和平安宁的。
在洛克看来，“自然状态”并非一片混乱。相反，它仅仅意味着没有统治者或政府的存在。在这种情境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且独立的。洛克坚信，只要人们愿意相互公平对待并保护彼此的自由，他们完全可以在没有任何权威机构的情况下和平共处。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一论点，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少数人组成的合作团体：每个人都为共同利益贡献自己的技能或资源。这种协作的基石在于相互尊重彼此的权利。洛克认为，个体能够运用理性来管理自身，他们并不需要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统治者来维持和平。
尽管在这种自然状态下通常是和平的，但洛克也承认冲突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因此，个体们同意建立一个政府。然而，这个政府的权力应当受到严格限制，其主要职责应是比个体单独行动更能有效地保障他们的财产权。
洛克进一步论证说，这样一个管理机构绝不能忘记公民最初为何同意建立它的初衷——这一思想与后世直至今日的许多政治运动都产生了深刻共鸣。
人性中的恐惧与信任：两种根本驱动力
御座上的拿破仑，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1806年。来源：法国陆军博物馆
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洛克在人性中恐惧与信任所扮演的角色上存在诸多分歧。在霍布斯看来，恐惧是驱动个体行为的核心动力。
如果没有一个能够有效执行法律的权威机构存在，个体将永远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时刻提防着死亡、被背叛或遭受他人的伤害。
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试着描绘一个社会，其中每个人都时刻警惕，预期随时可能发生暴力行为，并时刻准备着自卫反击。
在这样的条件下，霍布斯认为，恐惧会驱使人们自愿将自己置于强大统治者的权威之下，以寻求安全。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建立并强制执行规则和法规，从而确保每个人都能免受彼此的侵害。
洛克的观点则没有那么悲观。他认为人类有能力在信任而非恐惧的基础上建立有价值的人际关系。在洛克的自然状态中，个体能够相互承认彼此的权利，并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进行合作。
设想一群农民共同出资修建灌溉系统。每个人都会满足于得到公平的代表，并信任其他人也能如此行事。在这种情况下，无需借助任何更高的权力来强制合作的实现。
洛克认为个体具备通过理性相互协作的能力，并且对人类而言，协作比持续的冲突状态更为自然。对洛克而言，信任而非恐惧，构成了社群的基础，进而也促成了政府的建立。
社会契约论：霍布斯的“利维坦”与洛克的有限政府
秋千，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约1767-68年。来源：华莱士收藏馆
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洛克都信奉“社会契约”的概念，尽管他们对这一重要思想的看法截然不同。对于霍布斯而言，摆脱自然状态下混乱无序的唯一途径是人类将部分权利让渡给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统治者——一个他称之为“利维坦”（Leviathan）的巨兽，它将确保每个人都遵守规则。
试想一下，一个巨大而令人生畏的存在，确保每个人都服从命令。对霍布斯来说，拥有一个凌驾一切的个人或群体来维持社会秩序，阻止其陷入“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状态，是绝对必要的。
人们同意服从统治者——并赋予他绝对的权力——以此换取保护，这不仅是为了免受彼此之间的暴力侵害，更是为了夜晚安睡时能够感到安全无虞。
洛克则对社会契约持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个体在加入社会时并非放弃了所有的权利。相反，他们是彼此达成一项协议，建立一个政府来保护每个人的权利（包括生命、自由和财产）。
你可以想象一个社区，其成员一致同意选举代表。这些代表的职责是照管整个社区的共同利益。洛克还指出，政府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政府未能履行这些条件，人民有权终止这项契约。
与霍布斯不同的是——霍布斯不相信人类在没有强大力量控制的情况下能够和谐共处——洛克认为人们能够自我管理。这一思想激励了世界各地的民主制度（在这些制度中，政府通过定期选举对人民负责）。
财产权与所有权的概念
建筑工人，费尔南·莱热，1951年。来源：托马斯画廊
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洛克对于自然状态下的财产权和所有权抱持截然不同的观点。霍布斯认为，在一个没有政府的境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感到安全，因为财产根本得不到任何保障。
霍布斯坚信，真正的所有权只有在一个强大的国家存在并强制执行保护财产的法律之后才能实现。如果缺乏一个能够提供此类规则的“利维坦”，那么一切都将时刻处于任人争夺的状态。
另一方面，约翰·洛克则主张财产权是与生俱来的，但前政治（pre-political）的制度也同样重要。根据洛克的理论，如果个体将自己的劳动与资源相结合，他们就可以主张这些资源归其所有。
举例来说，一个耕种土地、种植食物或建造房屋的人，对那块特定的财产就拥有与生俱来的权利。可以想象一个木匠用木材制作桌子。对洛克而言，正是劳动本身赋予了拥有这张桌子的正当性。
洛克认为，政府应该只保护合理且与劳动相关的财产权。与霍布斯不同，他并不认为防止暴力或强行夺取构成合法政府的唯一——甚至主要——目标。
那么，霍布斯与洛克的核心分歧究竟何在？
布雷达的投降，迭戈·委拉斯开兹，约1635年。来源：普拉多博物馆
洛克和霍布斯对社会与人性持有截然相反的观点。霍布斯认为，在自然状态下，会存在持续不断的战争——一种“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局面——生存被恐惧所渗透，只有最强大的统治者才能维持控制。
约翰·洛克则持几乎完全相反的观点：他认为在这样一种前社会状态下，人们是平等且自由的，并且愿意相互承认彼此的权利。
谈及如何最好地保障安全时，霍布斯主张集权专制，而洛克则坚称，保护财产、自由（或人身自由）和生命本身，必须以“同意”为基础。那么，在当今时代，哪种模式更胜一筹呢？
这些截然不同的概念至今仍在塑造着当代的政治辩论。是否存在这样一种情况：为了提升整体安全，某些自由必须被牺牲？或者，个体是否应该仅仅被赋予其完整的自然权利？
霍布斯主张，强大的中央集权机构理应能够维护和平与秩序。而洛克的思想则更多地指向民主、个体自由，以及对权力持有者进行制衡的必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