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世纪的地中海世界,与今日不同,当时人们并没有将公民生活与宗教生活划清界限。因此,说耶稣是犹太人,并非仅仅指他遵循某种规则或参与某些习俗。那个时代的犹太人并不认为自己遵循一种叫做“犹太教”的“宗教”,相反,他们认为自己是上帝选民的一部分,在上帝书写的历史中扮演着独特的角色。耶稣将自己描述为这个犹太故事中的主角。
耶稣童年时代的犹太传统
《基督受割礼》,由尤斯图斯·萨德勒创作,约1600-1620年。来源:根特美术馆
福音书中关于耶稣童年的记载很少,然而,现有的记载都突显了耶稣的犹太身份。如同所有犹太男孩,耶稣出生后第八天便接受了割礼。根据希伯来圣经,上帝曾命令亚伯拉罕,他家庭中的所有男性成员都要接受割礼,以此作为上帝与他及其后代立约的象征。
从严格的历史角度来看,割礼并非亚伯拉罕或以色列人独有的习俗,然而,犹太人认为它是区分他们与所有非以色列人的身体标记。在耶稣时代的语境下,犹太人特别注重与希腊罗马文化的区别,割礼无疑起到了这个作用,因为希腊人和罗马人认为这种习俗令人厌恶。因此,耶稣几乎从出生起就被认定为犹太人,从种族和宗教角度都是如此。
《成人礼》,由雅克·埃米尔·爱德华·布兰登创作,1865年。来源:维基百科
如今,所有宗教信仰的犹太男孩都会经历的第二个成年礼是成人礼,这个词的意思是“诫命的儿子”。这个特别的仪式旨在标志着犹太人从童年到成年的过渡。成人礼庆祝活动中的一个关键时刻是孩子在犹太教堂里朗读当天的《妥拉》经文。
虽然成人礼的传统在耶稣之后很久才正式出现在犹太教中,但新约《路加福音》中讲述了一个故事,故事中耶稣在12岁时,通过在耶路撒冷的犹太教堂里阅读和讨论《妥拉》来确认自己对成年人的自我认知。这表明他参与了一个新兴的习俗,这个习俗后来成为了一种典型的成年礼,如今在世界各地的犹太社区中得到普遍认可。无论如何,对《妥拉》的集体学习是耶稣一生中参与的一种既定的宗教习俗。
耶稣庆祝逾越节(Pesach)
《基督被玛丽亚和约瑟带来耶路撒冷》,约1190-1200年。来源:盖蒂基金会博物馆
福音书中描述了耶稣参与每年一度的犹太节日庆祝活动。特别是,《路加福音》中记载说,耶稣的父母每年都将他带到耶路撒冷参加逾越节,这是一个犹太人纪念从埃及奴役中解放的节日。这个年度纪念活动后来出现在耶稣故事中的一个事件中,这个事件如今被人们广为人知地称为“最后的晚餐”,这个名字如今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是达·芬奇的同名绘画。这正是所有犹太人庆祝的逾越节晚餐。
《阿姆斯特丹葡萄牙犹太教堂》,由雅克·埃米尔·爱德华·布兰登创作,1867年。来源:沃尔特斯艺术博物馆
然而,与所有犹太人不同的是,福音书中描述了耶稣赋予这个庆祝活动新的意义,将它的意义从出埃及的故事转移到他自己身上。《约翰福音》中耶稣的称号之一是“上帝的羔羊”,引发了耶稣的死亡与宗教祭祀之间的类比。在新约圣经中,在多处地方,逾越节献祭和动物献祭被用作比喻,象征着耶稣在拯救人类中所扮演的宇宙角色。
对于熟悉这种新约比喻的人来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耶稣并没有在最后的晚餐中伸手去拿桌上的羊肉,而是在他的著名逾越节意义重塑中选择面包和葡萄酒。他称它们为自己的身体和血,并命令他的追随者在将来每次吃喝的时候都要纪念他。这种习俗后来演变成一种仪式,在基督教成为一种独立的宗教传统之后,基督教团体以“弥撒”、“主的晚餐”或“圣餐”等不同的名称来称呼这种仪式,而基督教失去了与它在犹太逾越节中起源的大部分可识别的联系。
他参加了其他犹太节日
《安息日的结束》(安息日结束),由莫里茨·丹尼尔·奥本海姆创作,1866年。来源:维基百科
据说耶稣也和他的门徒一起前往耶路撒冷,庆祝住棚节,通常被称为“住棚节”或“搭棚节”。这个为期七天的节日是为了纪念以色列人在逃离埃及之后、进入迦南地之前在旷野中游荡的岁月。
据说耶稣也曾在耶路撒冷出席了光明节,它纪念了犹太祭司和反抗军首领犹大(后来被称为“马加比”,意思是“锤子”)及其追随者战胜了塞琉西王朝,他们在耶稣公开传道之前近200年发动了起义,重新奉献了圣殿。在公元一世纪犹太人所认可的所有犹太节日中,这个节日最接近于如今的独立日庆祝活动,通常被认为是现代民族国家公民生活的一部分。
因此,耶稣默许地参与了这个活动,也许同样反映了他的政治身份和宗教身份。然而,与现代独立日庆祝活动的类比被耶稣时代罗马对历史上的以色列领土的统治所削弱。
他解释了犹太经文
《以马忤斯晚餐》,由迭戈·委拉斯凯兹创作,约1622-1623年。来源: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福音书既没有刻意展示耶稣的犹太身份,也没有将他与非犹太人区分开来。相反,人们认为他是一个犹太人,在宗教实践方面做了大多数犹太人所做的事情。直到耶稣的追随者在他死后成为一个独立的宗教运动,耶稣的犹太身份才开始被新兴的“基督教”身份所掩盖。在福音书中,他被描述为一个参与正常犹太习俗的犹太人,但他将这些习俗重新解读为指向他自己。这在耶稣对犹太经文传统的参与中尤为明显。
在对待犹太经文的态度方面,福音书中描述的耶稣与其他犹太宗教人物截然不同。耶稣说话的方式,仿佛神圣的经文指向他自己,仿佛以色列的历史在其和他的使命中找到了解决办法。新约圣经的作者进一步将耶稣描述为以色列的代表,完成了以色列的神圣召唤,体现了以色列的祭司职能。
耶稣与安息日
《耶稣基督医治病人》,由比松兄弟创作,1858年。来源:盖蒂保护研究博物馆
也许没有哪种传统比遵守安息日更重要,这是犹太宗教实践的核心。福音书中反复描绘了耶稣在安息日出现在犹太教堂里的画面。《路加福音》中描述了他的公开传道生涯的开始,那是发生在拿撒勒,也就是耶稣家乡的一个安息日。耶稣也被描述为因在安息日医治而经常与他的同代人发生冲突。这不是奇怪的,因为人们会期望耶稣作为一位犹太教师,会与他的同胞就安息日规定的问题进行严谨的争论。
严谨的争论是拉比辩论的一个典型特点。然而,耶稣宣称自己是“安息日的主”,这又是他将犹太宗教实践的意义转向他自己的另一个例子,这对一位犹太教师来说是不正常的。
耶稣是一位先知吗?
《先知以利亚和撒勒法的寡妇》,由科内利斯·范·波伦布赫创作,约1630年。来源:华盛顿国家美术馆
虽然新约圣经以外的一些文本提到了耶稣,但它们没有在耶稣的宗教生活中提供新材料。尽管耶稣的许多同代人称他为先知,但没有迹象表明他渴望成为希伯来圣经中伟大的先知作家,例如以西结、以赛亚或玛拉基。尽管福音书中描述了耶稣学习犹太圣经,但它们从未暗示过他是一位抄写员,甚至暗示过他写过任何东西。
在新约圣经中对他的描述中,耶稣并没有认为自己要对圣经做出新的贡献。这使他既与以色列自己的先知作家,也与后来的穆罕默德(伊斯兰教)、约瑟夫·史密斯(摩门教)、巴哈欧拉(巴哈伊教)等人物区别开来,这些人通过声称发现了新的或失传的经文来开启了宗教运动。相反,耶稣认为犹太书面经文传统的有效性和最终性是正确的,甚至有记录表明他坚持这一点。
因此,当耶稣的同代人称耶稣为先知时,他们似乎将他与以色列历史上所谓的“先知”的工作和使命联系在一起,例如以利亚和以利沙,他们同样在以色列民族的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却没有被认为是圣经的作者。
《基督受难记场景:客西马尼的苦难、钉十字架和下到阴间》,由安德烈亚·迪·瓦尼创作,约1380年。来源:华盛顿国家美术馆
虽然福音书中经常声称洞察耶稣的内心情感和感受,这些可能会被认为是他神秘宗教体验的一部分,但读者几乎总是想知道作者是如何得知这些秘密的。没有一位作者声称耶稣写过日记或雇佣过私人抄写员。此外,他们也必须选择哪些公开教诲和活动来纳入他们对他一生的简短描述中。
耶稣是一位祭司吗?
《天使向撒迦利亚显现》,由威廉·布莱克创作,约1799-1780年。来源: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以色列的祭司必须来自利未支派。与现代犹太教不同的是,古代以色列人通过父系血统追踪血统。按照同样的逻辑,对以色列十二支派的归属同样取决于一个人的父亲的身份。因此,在不讨论耶稣被认为是在没有男性参与的情况下受孕的说法的情况下,很难解释耶稣祭司身份的问题,因为耶稣母亲玛丽亚的丈夫约瑟夫的意义受到了质疑。
耶稣母亲玛丽亚的父系血统来自犹大。她母亲的血统是利未人,但这在确定玛丽亚的部落归属中无关紧要。约瑟夫同样是犹大人。《福音书》,尤其是《马太福音》,强调了耶稣犹大人血统的重要性,因为犹太人相信他们的弥赛亚将来自大卫王的后裔,因此必须属于他的部落。然而,耶稣祭司身份的问题因此受到质疑。
新约圣经中包含一封匿名的神学信件,名为《希伯来书》,其中详细地探讨了耶稣的祭司身份问题。因此,这个问题至少在耶稣去世后发展起来的运动的一些成员的心中引起了思考。尽管存在这些问题,但福音书本身从未将他描述为祭司。
耶稣的受洗是一种犹太仪式
《基督受洗》,由塞巴斯蒂亚诺·里奇创作,约1713-1714年。来源: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约翰,被称为“施洗者”,是耶稣母亲这边的堂兄。他的父亲撒迦利亚是一位圣殿祭司,这意味着约翰可以担任同样的角色。然而,约翰以他的仪式洗礼而闻名。
洗礼是一种祭司职能。约翰在约旦河公开给人们施洗,这不是犹太教中这种习俗的典型场所。然而,洗礼本身在以色列仪式中并不罕见。《妥拉》本身就包含了对祭司仪式洗涤和洒水的详细说明,在翻译中被称为“洗礼”。全身浸泡的习俗出现在后来的犹太传统中,他们使用称为“米克瓦”的仪式浴池。
学者们不确定约翰是给人们浇水,还是让人们完全沉浸在约旦河中,部分原因是两种做法在犹太教中都有先例。但无论使用哪种方式,耶稣参与约翰独特的洗礼仪式都是可以辨认出的犹太习俗。尽管洗礼与基督教的联系后来变得十分普遍,但洗礼并非基督教的发明,犹太人在今天仍然使用米克瓦。
他对圣殿的纯洁充满热忱
《基督洁净圣殿》,由埃尔·格列柯创作,可能创作于1570年之前。来源:华盛顿国家美术馆
福音书中记载了耶稣在圣殿里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在那里他教导病人和病人,医治他们。然而,在耶稣一生中发生在圣殿里最广为人知的事件是,他赶走了圣殿庭院里的兑换商和牲畜。目前尚不清楚他是一次还是两次这样做。耶稣对圣殿纯洁的热忱会得到很多犹太同胞的赞赏,他们与耶稣一样相信圣殿已经被圣殿当局的贪婪所腐蚀。
关于圣殿的陈述出现在对耶稣的亵渎指控中,这些指控导致了耶稣被钉十字架。耶稣被描述为预言了圣殿的毁灭。虽然圣殿在福音书作者的有生之年被毁了,但《约翰福音》的作者将耶稣的陈述解读为对他自己身体的隐喻,因此,是对他自己被处决的预言。
宗教人物还是政治人物?
《嘲弄基督》,由安东尼·范·戴克创作,约1628-1630年。来源: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
所有四福音书中都记载说,本丢·彼拉多命令在耶稣十字架上方的头上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犹太人的王”。这指出了对耶稣的主要指控,并至少解释了从罗马人角度来看处决他的一个重要动机。生活在罗马统治下的犹太人希望有一个国王能够将他们从罗马统治中解救出来,并开启一个神权统治的自由复兴时代。本丢·彼拉多通过嘲笑耶稣声称上帝的国度已经通过他的事工开启的说法,嘲笑了犹太人的政治和宗教愿望。
虽然耶稣今天通常被认为是一位宗教人物,但他的文化在一般意义上并没有将宗教、政治和公民类别明确区分开来。犹太人信仰坚定,他们期望神圣的活动会在政治上明显地表现出来。圣经先知毫无保留地参与到以色列的政治生活中,他们经常充当对王权的制衡。虽然祭司在古代以色列主要局限于圣殿服务,但在马加比起义之后——这场起义是由马塔提亚的祭司家族领导的——祭司毫无疑问地发挥了政治作用,尽管他们的权力程度有所不同。众所周知,“祭司之王”甚至“祭司征服者”的角色已成为耶稣时代之前的几个世纪中反复出现的比喻。
《钉十字架》,由保罗·威尼斯人创作,约1340-1345年。来源:华盛顿国家美术馆
注意:“INRI”是西方艺术中经常在耶稣头上看到的缩略词,代表了这个短语的第一个拉丁字母:“纳撒勒人耶稣,犹太人的王”。
耶稣的几个称号,如“主”、“弥赛亚”和“王”,明显具有政治含义。他门徒最喜欢的称号是“老师”。但他们很少愿意称他为先知,他的一生中也没有人认为他是祭司。因此,尽管耶稣后来被归类为宗教领袖,但在自己的一生中,他的政治角色对他的朋友和敌人来说至少同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