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罗斯福总统提出的“四大自由”——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激发了美国民众参与战争的热情。与此同时，诺曼·洛克威尔却遭到了政府机构的冷落，他决心以个人力量，用生动、贴近生活的画面将这些理想展现出来。他的标志性作品最初遭到拒绝，但很快就在杂志上刊登，引发了全国范围的巡回展出，并为战争债券的销售做出了巨大贡献。尽管起初饱受质疑，但洛克威尔的画作仍然被视为美国艺术的精华，体现了超越时间、激励后世的价值观。
“要想卖货，就得先卖话。”
1941年1月6日，罗斯福总统在国会发表“四大自由演说”。来源：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统图书馆与博物馆
美国人民对海外战争的厌恶是无法否认的。每场战争都会在美国民众中造成深刻的裂痕。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却有所不同。如果说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统（FDR）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不能忽视民意和公众支持的重要性。
像伍德罗·威尔逊总统一样，罗斯福也面临着选民在保持中立和参战之间分歧严重的问题。与他的前任一样，新政的倡导者需要将他的国民团结起来，为一个值得付出终极牺牲的概念或理念而战。对于威尔逊来说，那是“民主”，但对于罗斯福来说，赌注似乎更大。
德国和日本犯下的罪行给了美国政府一个绝佳的机会，让美国民众“买入”一场“正义战争”的理念，这场战争中，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对比如同意大利巴洛克艺术家卡拉瓦乔的著名画作中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对比一样鲜明。在1941年12月7日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后，是时候开始宣传战争了。这一次，战争的目的是让世界免受“民主”的威胁。美国人民会为了“自由”而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著名的宣传海报之一。美国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再次采用类似的策略。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
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时期，大规模生产、媒体和广告业蓬勃发展。技术进步导致消费品过剩，需要更广泛的受众。人们不再仅仅浏览店面，而是利用日益兴起的全国性报纸、杂志和广播。
正如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埃里克·福纳在其著作《美国自由史》中指出的那样，“要想卖货，就得先卖话”，这已成为广告商的座右铭。
广告从仅仅告知产品信息转变为诉诸人类情感，渴望社会地位和现代性。“烤过的！”和“冠军的早餐”，这是幸运牌香烟和威迪牌谷物广告的宣传语。心理学如今被用来更好地了解消费者行为。广告将产品、信念和从众心理描绘成社会接纳的必需品，避免被社会抛弃。为了激励不愿参战的民众选择阵营，支持欧洲战争，干预主义者从消费主义中汲取经验，将“为了自由”作为新的口号，帮助美国人民“买入”战争的理念。
为了四大自由而战
罗斯福总统“四大自由演说”的早期草稿之一。来源：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统图书馆与博物馆
虽然像捍卫美国委员会、为自由而战委员会和自由之家这样的独立亲战委员会早在1940年就使用了“自由”这个词，但最终将“自由”的捍卫作为美国干预世界上最重大冲突的理由的却是罗斯福总统。
在1941年1月6日发表的国情咨文中，即美国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八个月，罗斯福总统向美国人民表达了建立一个基于四大基本自由的新世界秩序的愿望，值得为之奋斗并守护：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 和免于恐惧的自由。而前两个自由更具字面意义，后两个自由则转化为免受经济匮乏、贫困和饥饿的自由，以及免受暴力和压迫的恐惧的自由。
这场演讲后来被视为美国民主理想的基石，它超越了字面意义，与当时许多伟大的广告一样，也诉诸美国人民的情感——在这种情况下，是责任感和荣誉感。在美国参战后，罗斯福总统经常重申他的“四大自由”。在1942年6月14日的炉边谈话中，这是他在总统任期内发表的30次广播讲话之一，罗斯福总统称它们为“无论他们住在哪里，任何信仰和任何种族的人的权利”，并补充说，它们象征着“我们与我们今天所面对的敌人之间的关键区别”。
“四大自由”的强有力论述深深地引起了美国公众的共鸣，改变了公众对干预的支持态度，并成为人民愿意为之做出牺牲的指导原则。美国人逐渐开始了解他们被要求为之奋斗的目标，但最终是诺曼·洛克威尔让他们相信了。
洛克威尔的灵感与失望
“为了我们而战——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由美国政府印刷局出版。来源：德克萨斯大学（UNT）数字图书馆
1941年12月美国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诺曼·洛克威尔已经是一位著名的画家。这位艺术家的《星期六晚报》封面使他家喻户晓，他描绘美国生活的作品赢得了无数民众的喜爱，他们从他的画作中看到了自己。洛克威尔对战争宣传并不陌生，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为《星期六晚报》绘制了美国士兵和童子军等受欢迎的形象。然而，当1942年6月第9182号行政命令成立了美国战时信息办公室（OWI）时，政府中没有人请洛克威尔参与。
由著名新闻记者埃尔默·H·戴维斯领导的该机构负责传播宣传，影响公众支持战争努力，并接受国内配给和价格管制的必要牺牲。除了电影、照片和广播之外，OWI还利用海报宣传，例如以杰·霍华德·米勒的标志性形象“我们能做到！”为主题的“铆工罗茜”海报，向美国人民“推销”战争。
1943年，负责战争宣传的战时信息办公室研究人员。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
当美国军队已经在太平洋作战，并准备进入北非战场时，诺曼·洛克威尔想要画一些鼓舞人心的作品。“我想做一些比战争海报更重要的东西，”他后来说道，“表达一下这个国家在为之奋斗的目标。”
将他的宣言画作集中在罗斯福总统的“四大自由”上的想法是在一次失眠中产生的。在床上辗转反侧后，他偶然想起了一个名叫吉姆·埃奇顿的佛蒙特州农民，他在一个小镇会议上站起来抗议为新学校增加税收。每个人都不同意他的观点，但他们还是让他发言了。
多年后，洛克威尔在他的自传《我作为插画师的冒险》（1988年）中写道：“没有人大声打断他。天哪，我想，就是这个。就是它。‘言论自由！’”
这位兴奋的艺术家有了他的战争海报的想法。他将使用佛蒙特州的邻居作为模特，来描绘“四大自由”。就像拼图的碎片拼凑起来一样，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在凌晨3点的时候，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了日常生活的简单场景。“言论自由”将成为新英格兰小镇的会议，而“免于匮乏的自由”将是一顿感恩节晚餐。
“把它们从宣言的高尚语言中提取出来，用每个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心想。
“言论自由”是诺曼·洛克威尔最喜欢的作品，也是所有其他作品的灵感来源。来源：诺曼·洛克威尔和《星期六晚报》，通过俄亥俄州记忆的俄亥俄州历史文件馆
两天后，草图完成，诺曼·洛克威尔前往华盛顿，向政府提供他的服务。他首先来到战争副部长罗伯特·帕特森的办公室，但没有成功。这位政治家赞扬了他的草图，但却告诉他，目前还不打算出版。洛克威尔的朋友从流行的《布朗与毕格罗》日历公司为他安排了几个华盛顿的会面，结果都一样。
最后一次打击是在当天的最后一次会议上，来自战时信息办公室的艺术部门和战争债券宣传部门负责人。他翻阅了四幅画作，然后抬起头，看着洛克威尔说：“上次战争，是你们这些插画师画海报。”“这次战争，我们要用美术家，真正的艺术家。”
这位 OWI 领导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多么尖刻，看到洛克威尔被他的话语震惊了，他继续说：“如果你想为战争做出贡献，你可以为海军陆战队体操手册画一些钢笔画。”这位艺术家感谢这位主管的考虑和提议，并拒绝了他的提议。是时候回家了，洛克威尔的才能在华盛顿不受欢迎。
洛克威尔的“四大自由”
诺曼·洛克威尔创作的“信仰自由”。来源：诺曼·洛克威尔和《星期六晚报》，通过美国国家档案馆
回到纽约，洛克威尔在与他的雇主，《星期六晚报》编辑本·希布斯共进午餐时，分享了他对这次旅行的失望。令这位艺术家惊讶的是，这位编辑要求查看草图，并很快表示出了兴奋。
“诺曼，你一定要为我们画这些。”他直言不讳地说。“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放下，专心画‘四大自由’。别管《星期六晚报》的封面或插画了。”
在华盛顿遭遇的糟糕经历和拒绝之后，洛克威尔无需再三催促。接下来的六个月里，这位艺术家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开始创作这些画作，这些画作可以说定义了他的职业生涯。对于洛克威尔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够尽一份力，为那一代美国人所做出的牺牲提供必要的背景。名声、认可或者遗产，他都不在乎。
创作过程并不容易。虽然洛克威尔最初开始画的是《言论自由》，这也是整个系列最初的灵感来源，但他还是尝试了四次才觉得画得不错。《信仰自由》就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位艺术家认为宗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主题，很容易伤害许多人的感情，他努力在作品中反对宗教歧视。
“免于匮乏的自由”描绘了诺曼·洛克威尔的厨师惠顿太太在感恩节为客人端上火鸡。来源：诺曼·洛克威尔和《星期六晚报》，通过俄亥俄州记忆的俄亥俄州历史文件馆
最初的画作中，一位天主教神父和一位不知名的黑人男子在等待一位新教理发师为一位犹太男子理完头发，这似乎太荒谬了。编辑来了一次，善意地提醒诺曼，他没有无限的时间来提交他的画作，这让他无意间突然有了灵感。洛克威尔等希布斯离开后，毫不犹豫地坐下来，凭着记忆画了《信仰自由》，没有使用任何模特——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画面。
《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让洛克威尔比较省心。这位艺术家在感恩节那天，在他和惠顿太太的厨师惠顿太太烹饪完火鸡之后，将火鸡画在了第一幅作品中。她是最后那幅画中端着主菜的女士。“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吃掉模特的机会”，他打趣地说。
另一方面，《免于恐惧的自由》的灵感来自这样一个想法：美国人不需要像伦敦人在德国对英国的闪电战期间哄孩子睡觉时那样担心。前者对于任何不是美国人或不熟悉它所描绘的节日的民族来说尤其难以理解，后者甚至在艺术家看来，它的信息也不够强烈。洛克威尔后来承认，这两幅画是他最不喜欢画的。在战争结束后，《星期六晚报》的编辑也认同了这种观点，他只在办公室里挂了《言论自由》和《信仰自由》，作为每天的灵感来源。
诺曼·洛克威尔的“四大自由”的遗产
“免于恐惧的自由”是洛克威尔最不喜欢的一幅作品，因为他认为它的信息还不够强烈。来源：诺曼·洛克威尔和《星期六晚报》，通过俄亥俄州记忆的俄亥俄州历史文件馆
诺曼·洛克威尔对四大自由的解读与罗斯福总统的解读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罗斯福总统从国际视角阐述了四大自由，而艺术家则将其局限于国内范围。这些作品是美国人描绘美国理想的作品，例如小镇会议和感恩节。这与罗斯福总统的愿景形成了对比，他在演讲中用“世界各地”来结束对每项自由的描述。
当《四大自由》的画作首次出现在《星期六晚报》上时，每幅画作都附有一篇简短的随笔，强调了它们所描绘的价值观。虽然三位知名作家撰写了三篇文章，但《免于匮乏的自由》的随笔却落到了不知名的菲律宾诗人卡洛斯·布洛桑的头上。布洛桑是一位十六岁就移民美国的移民，他的随笔为洛克威尔的讯息增添了更深层的意义。
据埃里克·福纳说，这位诗人将自由的理念扩展到了那些仍然处于社会主流之外的美国人身上，例如移徙工人、罐头厂工人或者那些遭受种族隔离的非裔美国人。对他们来说，“自由意味着有足够的饭吃，把孩子送去上学，能够分享美国生活的承诺和成果。”
很快，人们就发现，洛克威尔的画作及其附带的随笔，正是美国政府为了将国民团结在一个共同目标下所需要的，而他们此前却浑然不知。
诺曼·洛克威尔与他的“四大自由”画作，1965年。来源：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图书馆数字馆藏
当这些画作终于在1943年初出现在《星期六晚报》上时，它们并非作为封面，而是作为内页特色。它们几乎立刻成为了当时最著名、最受欢迎的画作。
“其他出版物纷纷要求转载，”洛克威尔之后写道。“各级政府机构和私人组织制作了数百万张转载作品，不仅在[美国]发行，而且在世界各地发行。”
在华盛顿的早期拒绝早已成为过去，洛克威尔的画作引发了全国范围的热烈反响，财政部询问这位艺术家是否愿意借出他的画作，进行全国性的债券巡回展出。诺曼没有错过这个讽刺，他最初访问华盛顿时，就想这么做。最终，1,222,000人在16个主要城市观看了《四大自由》，帮助销售了价值132,992,539美元的债券。
创作这些每幅尺寸为44英寸乘48英寸的大型画作让洛克威尔感到筋疲力尽。这位艺术家没有和他的杰作一起巡回演出，而是回到他最喜欢的职业: 为《星期六晚报》画封面，为一个新的童子军日历创作插画。
当时, 这些插画恰好满足了美国民众的需要: 对抽象自由的具体和可感性的解读。这些画作通过对美国日常生活如此现实和感人的描绘，传达了每项自由的重要性，超出了其最初的目的。
如今，诺曼·洛克威尔的《四大自由》仍然是美国身份和价值观的象征。令人讽刺的是，那位被华盛顿特区的政客们斥为仅仅是插画师的洛克威尔，为我们留下了四幅作品，这些作品如今被艺术家和非艺术家 alike 视为美国艺术的杰作，它们仍在激励着全世界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