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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加缪创作短篇故事集《流亡与王国》正值人生巨变之际。彼时，他备受巴黎文坛冷落，对自身写作能力和人生价值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然而，这段时期却催生出一系列充满力量的作品。本文将重点解读其中一篇——《乔纳斯》，探讨其深刻的个人反思，以及作者对自身生活、作品和不足的剖析。它既是自白，也是控诉。
流亡与王国
1957年，在他悲剧性离世三年之前，阿尔贝·加缪（1913-1960）出版了短篇故事集《流亡与王国》（L’Exil et le Royaume）。收录的故事包括《通奸的女人》(La Femme adultère)、《叛徒，或一个困惑的精神》(Le Renégat ou un esprit confus)、《沉默的人》(Les Muets)、《局外人》(L’Hôte)、《乔纳斯，或艺术家在工作》(Jonas ou l’artiste au travail)以及《生长的石头》(La Pierre qui pousse)。出版之初，该集并未获得广泛好评；然而，如今加缪的短篇故事普遍被认为是法兰西文学经典中的佼佼者。《局外人》更是被誉为杰作。
书中所有故事都与加缪的个人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是自传式的，例如，《沉默的人》中罢工的工人原型便是他的叔叔。但大多数故事都反映了加缪内心的冲突：试图调和当时面临的各种哲学和个人难题。
贯穿始终的主题是孤独与沟通的障碍。通奸的妻子珍妮无法与丈夫马塞尔沟通；罢工的工人无法与悲剧发生后他们的老板沟通；法语教师达鲁无法与他负责看管的阿拉伯囚犯沟通；法国工程师达拉斯无法与巴西当地人沟通；艺术家乔纳斯无法与他的崇拜者沟通；而叛徒的舌头甚至被割掉了！
要理解加缪为何如此关注孤独以及沟通和被理解的问题，我们需要回顾他写作期间的人生经历。
《乔纳斯》故事的起源
从写作生涯伊始，加缪就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宏伟的创作计划。他预计这个计划包含几个阶段或周期，大约需要二十年才能完成。然而，这个计划最终未能完成。原因有两个：他在1960年遭遇车祸不幸去世，并且与法国文坛同僚产生了严重分歧。
1951年，他发表了随笔集《反抗者》后，许多法国左翼文学家和哲学家认为，加缪发表了他们眼中具有反动甚至保守色彩的文章，狠狠地“刺痛”了他们。事实上，加缪只是在当时苏联共产主义政权对自由进行各种侵犯的时候，谨慎地避免对其给予无条件的支持。
斯大林仍在领导苏联，有关他的清洗和劳改营的消息在法国并非秘闻。然而，许多法国左翼人士认为，任何公开批评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或苏联的行为，都等同于为右翼意识形态敌人提供论据。因此，在发表《反抗者》后，加缪受到了许多昔日朋友的冷落和嘲讽。加缪本来就敏感，对此难以承受。
加缪觉得，他多少有些理由认为自己被误解了。此外，他还苦苦挣扎于沟通本身的概念——如何让人理解自己。他知道《反抗者》会引发争议，但低估了随之而来的强烈反对。加缪几乎被法国文坛排斥在外。
于是，加缪暂停原定计划，开始创作新的作品。这就是《流亡与王国》以及小说《堕落》，后者最初也是该故事集中的一个故事。
乔纳斯，或艺术家在工作
吉尔伯特·乔纳斯是一位35岁的艺术家，他一直相信有一天他的才能会被认可和欣赏。这种自信源于他对个人“幸运星”的信仰。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他生来幸运的信念，或某种神秘力量在庇佑着他。
评论家开始关注他的作品后，乔纳斯很高兴地接受了每月津贴，这让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艺术创作。朋友，建筑师拉托，建议乔纳斯说画廊老板每月给的钱远远不够，但乔纳斯并不在意。
我们了解到，尽管——或许是因为——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了，但乔纳斯拥有幸福的童年，什么也不缺。他顺利完成学业，然后在他父亲的出版社工作。正是在为父亲工作期间，乔纳斯开始学习绘画。
一旦开始这个爱好，他就无法自拔，并被它完全吞噬。如果不是因为和拉托骑摩托车时意外受伤暂时损伤了手，乔纳斯可能永远不会停止绘画。正是在这次休息期间，他遇到了路易丝·普林。
与只想着绘画和“幸运星”的乔纳斯不同，普林会参观画廊，研究各种艺术家和艺术流派。她非常有条理，处理乔纳斯的所有事务。最终，这包括处理他们的婚事、为他们找一套三居室公寓，以及抚养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她对乔纳斯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孩子们身上。然而，乔纳斯似乎并不介意。
乔纳斯的艺术成功
乔纳斯的艺术成功始于他和路易丝结婚以及孩子们出生之后。他们居住的三居室公寓设计独特。水平空间非常狭窄，但极高的天花板提供了大量的垂直空间。由于天花板高且窗户大，房间采光充足，非常适合艺术家。不太理想的是空间狭小。孩子们住在一间小房间里，乔纳斯和妻子住另一间。他的工作室在最大的房间里，夫妻俩如果有一人站着，就可以在厨房共进晚餐。乔纳斯工作室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他的画布和艺术设备占据了。事实上，他甚至用一些画布隔出一个小的区域，让婴儿白天睡觉。
路易丝在进入工作室照顾婴儿时尽量不打扰乔纳斯，但她试图谨慎的行为实际上制造了更多的干扰。乔纳斯也开始被许多朋友、仰慕者和祝福者分散注意力，他们现在开始拜访他的家，因为他作为一个艺术家而闻名。这些朋友打电话邀请他共进午餐，或者来到公寓共进午餐。那些足够体贴他的需要，并且意识到艺术家白天工作的，会在晚上过来，彻夜谈论艺术和艺术家。
乔纳斯喜欢这些讨论，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他决定早起，在早餐前开始工作。不幸的是，由于晚上熬夜与朋友们相处，他经常感到疲倦。
获得门徒
随着乔纳斯作为艺术家的声誉日隆，他开始吸引想要在他手下工作的学生。新的艺术家来到他的公寓，讨论他的作品和对艺术的看法，并获得对他自己作品的反馈。
在拥有这些艺术家门徒之前，乔纳斯很少考虑艺术理论或作品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他承认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艺术的这一方面。他相信，他的天赋和技巧并非来自他自己，而是来自他的“幸运星”。然而，他纵容他的学生和门徒，按照他认为他们期望和想要的方式行事。
很快，他了解到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真正的反馈和真实的艺术见解，而是简单的赞扬和鼓励。乔纳斯乐于提供，但他发现想出新的方法来个性化地提供这种鼓励是一项非常费力的工作。
由于来访的频率和人数众多，乔纳斯发现越来越没有时间创作绘画作品了。路易丝总是井井有条，她建议重新布置公寓，让乔纳斯把工作室搬到较小的房间。他们测量了一下，发现一旦计算上画布和设备占用的空间，以及所有日常访客，小卧室里的工作空间差不多。乔纳斯对这个主意很高兴。
当这对夫妇一起计划和工作时，也有一丝悲伤，他们都意识到，由于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很少，他们之间已经疏远了多少。
乔纳斯的精神危机
乔纳斯及其家人因他日益增长的名声和作为艺术家的声誉而承受的压力开始增加，并造成了影响。路易丝的姐姐搬进了公寓帮忙，乔纳斯与家人的相处时间更少了。由于日常访客的关注和要求，他的作品受到了影响，并且他意识到媒体上开始出现对其作品的批评。
人们说他的早期作品是最好的，而他最近的绘画作品不如以前。现在，在这些文章中，对乔纳斯作为艺术家的敌意更加公开。简而言之，他作为令人兴奋的艺术家的声誉开始消退。这主要是因为他生活中的分心和无法专注于工作。
乔纳斯经历了一种精神危机。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远离家。在酒吧喝酒代替了他曾经从绘画中获得的那种精神兴奋。他还从其他女人那里寻求安慰，偶尔晚上会和她们一起在外过夜。所有这一切，他都对自己的家庭很少考虑。有一天，在彻夜在外后，他回到家，妻子问他是否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看到妻子脸上的绝望，乔纳斯感到心碎，乞求路易丝的原谅。
乔纳斯出去，带回一些木板。起初，人们以为他是在从画布转向画板作画，但实际上，这木头是用于另一个项目。乔纳斯给自己建造了一种阁楼，高高地建在走廊的墙壁上。只能通过梯子才能到达，他退到阁楼里独自工作，远离所有人。
神秘的画作
乔纳斯最终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阁楼上。人们很担心，因为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声称在工作，但他没有画布，而且坐在黑暗中。
有一天，乔纳斯让拉托给他一张画布，这样他就可以在他的阁楼上开始创作一幅画了。画完后，乔纳斯从阁楼上摔下来，被送上床休息。拉托看着这幅“画”。它几乎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画布，中间画着一个词。拉托无法分辨它是“独立”还是“相互依赖”。故事到此结束。
加缪自己作为作家的一生与乔纳斯作为画家的一生之间的相似之处是显而易见的。和乔纳斯一样，加缪不太在乎钱，并相信有一些“幸运星”负责他的艺术。加缪周围围绕着许多闲杂人等，他们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他也遭受着这样一个观众的困扰，他们只想让他复制他早期的作品，并抱怨他后来的作品。故事中也存在着强烈的忏悔元素。加缪有过几次婚外情，而且对他的妻子弗朗辛很不好。事实上，她曾因抑郁症住院，并曾试图自杀。
故事结尾的神秘一句话，有时被翻译成“孤独”或“团结”，突出了加缪作品中始终存在的张力：个人的需求与对别人的义务之间的张力。故事以一个关于艺术和创作的未解之谜结束：它是个人对生活经历的反思，还是共享的人类经验的一部分，是人类团结的产物？在《反抗者》中，加缪写道：“我反抗——因此我们存在。”这个故事表达了对这个公式的可能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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