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杜威的哲学思想浩如烟海，他倾注七十余载心血，著述多达三十七卷，从中精选出核心理念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本文将聚焦于杜威思想的五个关键方面：他的探究理论、工具主义、政治哲学、道德哲学以及教育哲学。杜威身兼哲学家与教育家双重身份，这使得他拥有截然不同的两大受众群体。尽管杜威的观点偶尔会引发争议，但他无疑是20世纪早期美国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其深远影响至今仍显而易见。
1. 探究理论
图为1930年代约翰·杜威工作时的照片。来源：佛罗里达群岛历史中心-门罗县公共图书馆
与其他思想家一样，探究在杜威的哲学中占据着核心地位。他坚信，探究是我们构建任何知识理论以及寻求他所称的“有保证的主张”（warranted assertions）而非“真理”（truth）的基础。探究的核心作用在于解决问题和/或消除疑虑。探究的过程通常如此展开：当一个问题或疑虑出现时，我们已有某些理论来应对，但随着我们通过科学方法论对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并获得新见解，这些理论可能会被修正。在此过程中，我们的目标是使对该问题的解决方案获得“有保证的可断言性”（warranted assertibility），最终形成一种新的或经过精炼的稳定信念。此外，杜威的这一思想与生物学有着重要的联系：推动这一过程的深层动机是为了实现一种稳定与和谐的状态。
然而，正如实用主义常被误解的那样，这并非一种“怎么都行”的立场。探究的另一个重要动机是，我们不仅渴望解决问题，更渴望将事情做对、弄清楚。尽管如此，我们应该期待获得的是安全感而非绝对的确定性，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如此。我们追求的是基于证据的可靠解决方案，这些解决方案不仅要满足探究者自身的需求，也要满足探究者所处环境的需求。与某些（但非所有）被贴上“实用主义者”标签的个体一样，杜威认为主体与客体之间并无分离。我们始终是与环境密不可分的探究者。
2. 工具主义
此插画选自切萨雷·隆布罗索（Cesare Lombroso）1892年所著的《犯罪人类学应用》。来源：塞维利亚大学图书馆古籍基金会
没有哪个被贴上“实用主义者”标签的思想家是全心全意地接受这个词的。他们中没有人能完全确定这是描述其方法的最佳词汇，而且他们各自的方法也存在显著差异。就约翰·杜威而言，在应用这个术语时，或许最好将其工作描述为“实用性质的”（pragmatic in nature），而非直接称之为“实用主义”（pragmatism）。然而，杜威通常将自己的方法称为“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他提出的是一种过程哲学：我们的思想和信念是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这意味着我们生活在一个对我们提出要求的世界中，我们必须做出回应。当面对疑虑和问题时，我们必须在个人、社会和环境生活的背景下思考如何解决它们。探究涉及困惑和解决。探究是面向未来的，因为我们最终达到的有保证的主张需要在未来通过一个验证过程来确认。
作为一种“过程哲学”，探究永无止境。我们不断面临需要解决的疑虑和问题。当我们的理论作为工具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效时，它们需要频繁地进行调整。当我们进行一项探究时，它预设了存在一个答案，并且我们可以去验证它。因此，一项探究能够保证一项主张的有效性。根据杜威的哲学，上述主张通过探究获得保证，从而解决了引发该探究的问题情境——这个过程始终以这种方式密不可分地相互关联着。
3. 政治哲学
摄于大英博物馆的四尊哲学家半身像。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对于杜威而言，万事万物都与他的探究理论紧密相连；这是一切的起点，包括政治。正如我们所见，他的探究理论过程如下：当出现实际问题时，我们有相应的理论。这些理论可能会随着我们通过科学方法论解决问题并获得新见解而得到修正。民主，从其本质来看，可以说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民主是这项事业中的一项协作努力。这个理念与杜威的道德哲学紧密相连，因为民主是一个探究者的共同体，他们共同努力建立一个和谐稳定的社会。社区内所有成员的需求都将被审慎讨论，以确定如何为所有相关方实现最理想的境况。因此，无论是关于政治还是伦理的问题和疑虑，都理想地通过这种探究过程得以解决。
民主在这个过程中至关重要，因为我们所持的信念应该经受住所有经验的检验，而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经验。我们必须考虑他人，因为我们始终与他人共同生活。因此，民主正是一种集体的过程。杜威与几位其他实用主义者一样，强调“改善主义”（meliorism），即有保证的主张的立场：我们可能无法在信念中获得绝对的确定性，但我们有望获得合理的稳定与和谐。
4. 道德哲学
约翰·杜威的肖像照。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杜威的道德哲学可以说比其他任何实用主义者都更为成熟——这或许部分归因于他漫长的一生（例如，他比威廉·詹姆斯和查尔斯·桑德斯·皮尔士多活了大约四十年）。伦理学与他的探究理论紧密相连：对于伦理性质的问题和疑虑，同样适用。因此，通过我们在探究过程中的审慎思考，我们构建意义，旨在成为个人和社会层面都更优秀的人。杜威关注的是进步和成长，而非最终目标。这种侧重曾招致批评，因为它未能提供任何绝对的道德确定性，但这确实更符合实用主义的思想。
正如探究旨在满足探究者及其环境的需求一样，道德判断也应如此。当一个或多个道德问题或疑虑出现时，我们已有相应的理论，但这些理论在我们的探究过程中可能会被修正。我们思考、反思、获取更多信息、直接或在脑海中进行实验、审慎考量我们自身以及环境的需求，并考虑是否需要做出调整。通过所有这些努力，我们旨在成为社会中更优秀的人。这个探究过程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它揭示了我们对事物和需求的重视程度。在我们参与这个过程之前，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珍视什么，也不知道广义上什么是有价值的。
5. 教育哲学
安德烈·科恩（André Koehne）2006年创作的约翰·杜威漫画。来源：维基共享资源
人类是解决问题的工具，我们创造的理论以及生活本身都本质上是实验性的。同样，教育也必须灵活适应我们所处的不断变化的世界。许多实用主义者都认同，我们的普遍目标应该是直接且实际地改善我们的生活。杜威认为，在这项努力中，没有什么比教育更为有效。
正如许多其他重要思想家所主张的那样，杜威认为我们是习惯的生物，而学校的首要存在意义便是培养正确的习惯。教学理论需要灵活性，以适应导致新需求或改变的需求的变化。最优秀的教育者，如苏格拉底一般，是那些教授学生批判性、理性、逻辑性思考的个体。教育应侧重于培养学生的创造力，而非死记硬背。探究应是个体自发追求的过程，而不应强加于他人。然而，他人的作用同样至关重要。结合杜威对民主的强调，探究必须考虑到尽可能多的其他视角：整体的福祉取决于其各个部分的福祉。
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会中，因此我们作为个体的特定习惯可以与我们社区的习惯相互重叠。自我是一个社会化的自我，它承载着社会条件化的习惯。这些习惯通过引导我们的行动并产生实际后果，从而在世界中创造意义。正是通过学习，我们形成了这些习惯，并通过教育得以呈现。考虑到杜威对实验的强调，他所创办的私立小学被有些人称为“教育实验室”是恰如其分的。秉持一种实用主义的方法，杜威将教育者和学生都视为不断发展、持续进步，以期在各自角色中做得更好。最优秀的探究会不断涌现，并朝着进步的方向得到解决。教育总会伴随着更多的教育，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旅程。
杜威在认识论、政治哲学、道德哲学、美学、自然主义、心灵哲学以及教育哲学等诸多领域都有着丰富的论述。尽管有人指责他留下了某些主题不够清晰或未能完成，但尽管他著作等身，这种特质却恰恰与实用主义相符；实用主义哲学的任务在于提出一种旨在改善生活的方法，而这本身就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过程。因此，我们或许可以推断，对于这类实用主义者而言，生命的意义在于持续不断地创造更多意义，而这正是教育具有根本重要性的原因；可以说，教育本身就是一项关于探究的探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