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力量”意味着什么？美国开国元勋们曾为此苦苦思索，他们在美国宪法中设置了各种制衡机制，以防止多数派通过暴政来夺取权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平民可能产生的激进想法的恐惧逐渐消退，更多的政治权力交到了选民手中。在美国历史上，民粹主义浪潮曾多次涌现，无论是进步派还是保守派都曾从中受益。
那么，什么是民粹主义？美国历史上有哪些著名的民粹主义领导人？民粹主义对我们整个社会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从共和国初期到唐纳德·特朗普总统任期，我们将回顾美国民粹主义的发展历程。
开篇：没有代表就没有征税
在美国殖民时期，民粹主义——一种将政治关注点放在普通民众福祉和意愿上的政治理念——开始兴起。在法国和印第安战争结束后，英国为了偿还战争开支，提高了对殖民地的税收。由于在英国议会中没有任何民选代表，许多殖民者对没有代表却要缴税感到不满。于是，著名的口号“没有代表就没有征税”诞生了。在1760年代，殖民者和英国之间的政治矛盾不断升级，导致了一系列税收增加。最终，战争爆发，美国通过武力赢得了独立。
美国独立后，对征税的抵触情绪非常强烈，其最初的管理文件《邦联条例》在筹集资金方面几乎没有实际意义。不幸的是，人们很快发现，13个州不愿意自愿为中央政府提供资金，导致中央政府实际上虚有其表，没有执行权力。1786年爆发的谢斯叛乱，源于平民对税收和债权人的愤怒。这场叛乱让许多领导人意识到，必须修订《邦联条例》来解决财政问题。这促成了1787年在费城召开的制宪会议。
开篇：直接民主与共和主义
人们很快意识到，《邦联条例》需要完全取代。制宪会议代表在秘密进程中起草了一部新的宪法，这其中需要进行许多激烈的辩论。其中一个辩论就是如何赋予平民民主权利。这涉及到建立一个新的国会——各州应该获得平等的代表权，就像《邦联条例》那样，还是应该根据人口分配代表权？许多代表希望避免根据州人口分配代表权，因为这样做会赋予人民更多直接民主权利。例如，来自康涅狄格州的罗杰·谢尔曼认为，平民天真，应该很少参与政府事务。
为了防止平民通过激进分子压倒新国会，他们设立了一个上议院，每个州有两个参议员。因此，参议院是为各州设立的更精英化的议院，而众议院则交给了人民。新总统的选举不再由选民直接进行，而是由各州选出的选举人投票决定。如何选择选举人则由各州自行决定，有些州选择根据一定程度的全民投票来决定选举人。制宪会议的最终结果是，共和国的民粹主义程度降低了，因为普通民众只能直接影响新中央政府的三分之一。
19世纪初：投票的财产资格
在新共和国中，谁有资格投票是由各州自行决定的。许多州同意罗杰·谢尔曼对平民的不信任，为投票设立了财产资格。一些州甚至还违反了1791年作为权利法案一部分通过的第一修正案，要求白人男性选民必须是基督教徒。
工业革命迅速削弱了这些资格要求，因为财富不再主要基于土地所有制。此外，越来越多的公民迁往城市，在工厂工作。到19世纪10年代，各州开始取消投票的财产资格，尽管许多州仍然要求选民缴税。
合格选民人数的增加，提高了民粹主义作为政治理论的流行程度。许多新选民相对贫困，对富裕的精英阶层心怀疑虑。1819年的经济恐慌（快速发生的经济衰退）大幅增加了美国城市贫困人口的数量。与1786年的谢斯叛乱相似，不断攀升的破产率和债务人监狱的威胁，引发了民粹主义抗议浪潮。许多新选民愤怒地指责银行导致了他们的经济困境，并认为政府在富人利益上花费了太多钱。
19世纪20至30年代：杰克逊民主主义
1812年战争英雄安德鲁·杰克逊在19世纪20年代应运而生，成为这股民粹主义浪潮的领导人。作为一名南方人和退伍军人，杰克逊被视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民代言人，而不是来自东北部的富裕商人。他在1824年的总统选举中参选，赢得了最多的人气票和选举人票，但最终选举结果由众议院决定，约翰·昆西·亚当斯从前三名选举人票获得者中胜出。杰克逊及其支持者对这场看似精英主导的阴谋感到愤怒，杰克逊开始筹划东山再起。四年后，杰克逊以压倒性优势赢得总统大选。
在杰克逊执政期间，各州迅速降低了白人男性投票的财产资格要求。几乎所有州都修改了法律，将总统选举人按普选票分配。作为一名民粹主义者，杰克逊从这场扩大民主运动中获益匪浅，并在1832年轻松赢得连任。他把自己描绘成人民的代言人，对国会采取了敌视的态度，经常试图否决国会的议程。支持者喜欢杰克逊的民粹主义言论和咄咄逼人的态度，而批评者则将他比作一个傲慢的国王。他鼓励赤裸裸的党派之争，毫不避讳地使用恐吓手段，这是当时政治的普遍现象，因为当时还没有秘密投票制度。
19世纪90年代：人民党
美国内战后，民粹主义的热潮逐渐消退，更多的权力集中在铁路、钢铁制造和银行等行业手中。从19世纪60年代后期到90年代的镀金时代，政治权力重新集中到精英阶层手中。然而，19世纪90年代初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了进步主义时代的到来，以及对民粹主义的重新兴趣。在西部，农民在镀金时代经历了巨大的苦难，由于作物价格下降，导致农场破产。虽然农民一直都在苦苦挣扎，但到19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初，他们加入了另一个苦难群体：工厂工人。农民和城市劳工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新的民粹主义政党，也称为人民党。
作为第三党，人民党在1892年的选举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他们寻求经济改革以帮助穷人和中产阶级。1896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威廉·詹宁斯·布莱恩采纳了许多民粹主义主张。因此，人民党最终与民主党合并，赋予了曾经以农业为主的民主党一个亲工会平台。虽然人民党在1896年后崩溃，但其主张在改革派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中得以延续。在从19世纪90年代中期到1920年的进步主义时代，许多改革，尤其是美国宪法第16、17和19条修正案，都具有浓厚的民粹主义色彩。
大萧条：直接援助穷人
第一次世界大战极大地提升了中央政府的权力，随后的“咆哮的二十年代”经历了战后经济繁荣，政治权力再次集中到精英阶层手中。然而，1929年股市崩盘后，大萧条的突然出现导致了新一轮的民粹主义。在大萧条最初的几年里，共和党总统赫伯特·胡佛更加关注向企业提供经济援助，而不是帮助失业和无家可归的人。到1932年，失业率飙升至25%，公众强烈要求直接援助人民。
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在1932年的选举中以历史性的压倒性优势获胜，并迅速兑现了他为公众提供“新政”的承诺。在执政的前100天里，罗斯福推行了许多支持民粹主义的经济改革。众所周知，罗斯福的新政包括大型工作项目，直接雇佣挣扎中的公民，并同时建造新的基础设施。一些政治家想要走得更远，著名的民粹主义者休伊·朗，一位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希望通过自己的“分享财富”计划来限制财富和收入，将更多资金转移给穷人。不幸的是，朗在1935年9月被暗杀，未能挑战罗斯福在1936年的民主党总统初选中。
1960年代：赋予弱势群体权力的改革
在罗斯福的新政首次为美国历史上穷人提供直接联邦援助30年后，民主党总统林登·约翰逊启动了一项针对穷人的新援助计划。约翰逊在1960年代中期发起的“反贫困战争”和“伟大社会”计划旨在为穷人、弱势群体和老年人提供持久的救济。与约翰逊的反贫困计划相结合，民权运动和反对越战和征兵的反对战争运动，引发了新一轮的民粹主义。许多美国人抗议他们认为是由精英人士、企业和讽刺的是，由约翰逊政府本身造成的那些不公平的状况。
然而，在1960年代，两大政党都利用民粹主义言论来批评对方的支持者。在1968年的总统选举中，共和党人认为，激进的自由主义者试图摧毁一个平静而和平的美国的根基。共和党候选人理查德·尼克松和独立候选人乔治·华莱士都呼吁“法律与秩序”，吸引了中间派选民的支持。他们认为，反战运动和民权运动中的激进分子威胁着普通美国人的和平与繁荣。这开启了一种趋势，即两大政党都声称代表中产阶级的利益，并将“中产阶级价值观”确立为政治试金石。
2008-2011年：大衰退与民粹主义
在经历了从1980年代中期到2000年代初的相对经济繁荣时期，仅在1991年和2001年经历了短暂的衰退之后，金融灾难再次降临，引发了大衰退。自由主义者迅速利用民粹主义的热潮，批评罗纳德·里根、老布什和小布什领导下的共和党放松管制的政策，认为这些政策为经济衰退埋下了伏笔。
小布什及其继任的民主党总统巴拉克·奥巴马都因为在大衰退期间（2008-2010年）救助企业而受到民粹主义的批评。许多人对银行和汽车制造商获得救助，而数千名普通公民却因抵押贷款违约而失去家园感到不满。
与1960年代相似，两党都认为自己的提议最有利于普通民众。民主党人试图恢复银行和股市的监管，认为共和党的放松监管导致了不稳定的“泡沫”增长，最终崩盘，引发了经济衰退。共和党人则反驳说，是民主党的高税收和监管措施阻碍了企业招聘和投资，让国家陷入衰退泥潭。像占领华尔街这样的自由主义运动与像茶党共和党人兴起这样的保守主义运动形成了对比，两方都利用民粹主义言论来吸引支持者。他们都批评精英阶层日益加剧的收入不平等，尽管他们对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持截然不同的意见。
2016年大选：特朗普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
2016年的总统大选季见证了大衰退开始的民粹主义趋势的显著上升，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都对收入不平等的加剧感到担忧。自由主义的民粹主义者支持参议员伯尼·桑德斯（I-VT），他当时正在争取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桑德斯甚至称自己为民主社会主义者，他主张自林登·约翰逊以来最全面的经济改革，推动单一支付医疗保健和免费高等教育。虽然桑德斯没有赢得民主党提名，但他出乎意料地成为希拉里·克林顿的强劲对手，在现代历史上，非现任总统候选人中，他取得了最接近的成绩。
保守主义的民粹主义者支持政治新手唐纳德·特朗普，这位纽约房地产大亨和前真人秀主持人。与桑德斯一样，特朗普最初也被认为是一个冷门候选人，但通过毫不掩饰的民粹主义，他迅速获得了选民的支持。特朗普认为，他作为一名政治局外人，正在为普通民众而战，可以利用自己的商业经验为选民争取到最好的交易。在一次重大意外中，特朗普及其激进的民粹主义品牌——通常被称为特朗普主义——击败了包括州长和参议员在内的大量传统共和党人，获得了总统候选人提名。那年11月，特朗普在自1948年以来最大的大选失利中击败了希拉里·克林顿。
今天：通货膨胀的担忧与民粹主义
自2016年大选以来，民粹主义并没有消退。2020年，伯尼·桑德斯再次尝试争取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甚至在最初的三场初选中赢得了普选，但最终输给了前副总统乔·拜登，后者成为了候选人。尽管特朗普总统在2017年至2019年期间，经济增长强劲，但在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而停滞，持续的高收入不平等导致许多自由主义者继续鼓吹针对精英人士、企业和保守派的民粹主义言论。新冠肺炎疫情导致了短暂但剧烈的衰退，导致特朗普政府在2020年，以及拜登新政府在2021年花费了数百亿美元的直接援助。
在新冠肺炎疫情后的经济复苏中，美国在2021年和2022年出现了接近历史新高的通货膨胀率。这促使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都抗议进行经济改革，以帮助穷人和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希望政府进行改革，限制企业提高价格，而保守主义者则希望减税和减少政府开支，以便公民能够获得更多经济保障。与1968年和2016年一样，政治光谱的两翼都指责对方通过错误的经济和社会政策伤害了“普通民众”。在2024年，共和党人和保守派中，民粹主义言论依然非常突出，因为美国再次进入总统大选季。
